导演王征宇 信而富创始人王征宇专访:网贷得失 创业春秋(上)

1. 谈网贷业务:当前中国网贷市场并不能够支撑一个自由发展、根据业务本身逻辑发展的模式。“Low and Grow”策略在今天的中国监管环境下会“碰壁”。

2. 谈网贷行业未来:目前的监管体系和法律环境,特别是在个人投资领域,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取得共识。如果有一家合规平台让出资人亏了钱,政府认定这是一个商业行为,那时才是中国网贷真正的机会来了。中国的网贷行业的发展最终会走到像美国这种模式——网贷机构很少,资金来源不是个人而是机构。

3. 谈回国创业:业务决策过程中过多受到美国行业经验影响。事实上,与服务成本相比,中国消费信贷人群更关心的是能不能有金融服务的问题。所以那些起步快、策略激进的公司在市场上成功了,我们滞后了。

4. 谈网贷上市:上市本身并没有错,但是一个行业容纳不了这么多公司,大家都认为上市可以解决问题,从我们自己的经验教训来看的话,上市以后会面临更大压力。

谈网贷业务终结:

对网贷市场判断太乐观了

背景

20世纪初,在美国曾有多年消费信贷风险管理经验的王征宇回国创立了信而富,为银行提供信贷风险管理等业务,成为中国市场最早的助贷机构。2009年前后,信而富发力P2P,希望以“Low and Grow”(低起步、稳成长)的发展策略为更多人提供金融服务,然而连续四年亏损。直到6月中旬,信而富一纸公告宣布将退出网贷业务,转型助贷。

女记:您最近在忙些什么?王征宇:

主要中在几个方面,一是跟公司的股东、董事会、合作方和出借人之间进行积极的沟通,协同各方利益。共赢计划是在今年5月份后才提出来的,所以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二是和监管、出资人以及员工沟通。监管也很关心我们公司的存续,接下来的转型之路会怎么走。出借人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到底要怎样参与,具体细节是如何等等;还有就是我们本身的业务转型,还要继续推进跟金融机构的合作。

女记:回顾过去9年的网贷创业历程,您如何总结这段经历?得出一些什么观点?王征宇:

我们确实有教训,我们“低起步、稳成长”(Low and Grow)的发展策略必须建立在一定的假定条件上——通过低起步稳成长的方式,让没有银行信贷服务覆盖人群,让他们开始有信用历史。让借款人通过积累自己的信用,不断的提升自己的应用历史,积累自己的信用等级,获得更多的借款、更好的消费金融服务,这是我们当初的设想。

这套模式在美国被证明行之有效的,但是今天回过头来看,要想做成这件事需要几个前提条件,也是我们的经验教训:

第一个是要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征信服务体系。也就是说一个客户如果不还款,它要受到惩戒,形成正向激励的征信环境。

第二个是这个业务模式在今天的中国监管环境下会“碰壁”。我们的业务模式需要让客户不断的能够重复借钱,不断地地引入更多的客户。这样一种成长的模式,在如今中国网络贷款行业是不能够支持的。比如说,这个过程中,我们遇到“双降”,不仅不能发展还要减少规模、减少出借人和借款人。

“Low and Grow”业务模式的设想是,不通过每一单借款来挣钱,而是通过提升客户的复贷率,逐步实现盈利。但基于上的原因,这一模式在今天中国的现实面前也是无法实现。

第三个教训是,我们在业务执行过程中,受制于上市公司业绩的推动,风险控制的原则在执行过程中有些走样,对于风险把控和业绩推动这两方面的平衡,值得反思。我们今天所面临的风险逾期的情况,跟我们在这些原则坚持上面的妥协,存在原因。

此外,我们在业务执行过程中,尤其是在上市前后,对于市场预判有些乐观。我们也制定比较积极、超前的发展目标和管理架构。如在人力结构、公司治理框架等方面组建了一个比较大而全的机构,管理架构是国际级的,高层都有国际金融背景,但实际上公司还是一个创业型的的小企业,实际的业务没办法支撑这样的架构。

这些种种的因素加在一起,以至于信而富网贷业务出现今天的情况。我们回过头来看,有外部的市场原因,也有我们内部的管理原因。现在这个时候希望能够跟我们自己,也包括跟行业一起来做一些总结。看一看我们在过去中有哪些方面可以帮助我们在今后的发展中做的稍微好一些。

谈网贷行业未来:

当合规平台能打破刚兑时,

网贷的机会才真正来临

女记:现在大家对于行业发展都比较悲观。你怎么看待网贷行业的未来?王征宇:

现在行业被过度看衰,这是由于我国现在的法律环境、监管、出投资人的心态、借款人的环境等各方面综合造成的。但这是短期的情况,是对前一段时间无序的、疯狂扩张的反应。以前,这个行业确实大家挣钱太容易了、业务发展太快了,好像这个行业谁都可以做。包括我们自己在内,觉得行业可以快速发展,有时候会有些乐观的心态。

但是,我认为,网贷行业的本质的几个问题并没有改变。第一个是中国的普惠金融问题还没有解决,这是因为国家不允许银行等金融机构自行风险定价,金融机构普遍缺乏风险定价的监管机制和能力,与生俱来缺乏管理风险的能力。

同时,普惠金融难解决另一个症结在于传统金融机构依赖跟持牌金融机构合作,比如小贷、担保公司等,通过这些机构的担保来完成。但担保在消费信贷中是一个伪命题,担保只能隐藏问题,不能化解风险,从全球看担保都不是消费信贷、普惠金融的解决方案。

女记:既然您说行业现在过度唱衰了,那为什么信而富要放弃这一块业务呢?王征宇:

其实我们所做的工作本质并没有改变,都是服务没有被银行所覆盖的借款人。只是资金的流入关从个人改变到了机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并没有退出这个行业。

今天中国的现实证明,网贷发展面临的基本问题还没有解决,目前的监管体系和法律环境,特别是在个人投资领域,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取得共识。比如监管要求行业不能提供隐性担保,要求风险自担,但是法律上不支持这个说法,不仅要规范行业还有要求法律的社会效应,这有悖于监管要求的信息中介身份。

女记:如何解决目前我国网贷监管体系和法律环境相悖的问题?理想的状态是怎样的?王征宇:

这是行业面临的无解的问题,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重要标志——如果有一家平台(前提是排查自融、非法集资、资金池等主观问题)让出资人亏了钱,但是由于投资上的问题,还被监管认为合规。政府认定这是一个商业行为,应该根据合同规定,即使平台上出借人亏了钱还能继续提供服务。到那个时候,可能中国网贷真正的机会才来了。

女记:现在行业剩下700多家,未来您预判有多少家能存活?王征宇:

中国的网贷行业的发展最终会走到像美国这种模式,今天美国剩下来的网贷机构很少,它的资金来源不是个人而是机构。

谈回国创业

不是水土不服,但确实策略选择出错

女记:刚刚谈到教训,信而富的网贷业务出现战略性错误,与行业预判出错有关系。是否说明对于回国创业,您有水土不服的地方?王征宇:

我们回国创业,一共做了三方面的工作。第一件事我们推动了中国的征信行业发展,几乎国内的所有的征信机构,包括最早的上海资信、后来的百行征信、央行征信,我们都保持了较好的联系,我们都尽所能参与他们的工作。

第二个事情通过我们的技术手段帮助国内很多金融机构。此前,一半以上的全国性的银行,我们都为他们提供过服务,包括评分决策系统等方面的工作等,这些工作也是促进了消费信贷消费行业的发展,这些方面的技术服务在国内开了先河。

第三个事情是我们网贷的实践,经验和教训我刚刚已经分享了。但是在运营、管理上我们确实存在问题,有一些需要总结的地方,但是不能一概而论,说我们水土不服。

女记:现在行业里有一种说法,信而富“拿得一手好牌,却打烂了”,错过了网贷快速发展的黄金期,却未能扛过风险。这背后是您个人的精英意识太强,一方面过于乐观,另外一方面又过于保守。您自己怎么看?王征宇:

我们在业务决策过程中确实较多地受到了美国的一些影响。举例子来说,我们一直认为服务普通消费者费率应该从长远持续的角度看。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都认为借款人对价格敏感。像这样一些理念,来自于美国的理论和实践如价格风险曲线、价格行为等。但是由于中国信贷服务的消费者是一些长期缺乏消费信贷服务的人群,我们考虑的是服务成本问题,但是事实上消费者更关心有没有服务的问题。

有些机构起步快、策略激进,他们收取了高费用提供了客户需求的服务,他们在市场上成功了,我们滞后了,这也是我们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

谈上市:

不后悔,但上市解决不了问题压力更大

背景

2017年5月1日,信而富纽交所上市,成为第二家美股上市P2P公司,发行价为6美元,融资6000万美元,比计划融资额缩水40%。然而持续亏损的信而富股价一路走低。5月初,信而富收到了纽交所的通知函,称其在最低平均股价和及时申报年报两方面不符合继续上市的相关标准。截止7月10日,信而富股价跌至0.41美元,较发行价缩水93%。

女记:2016年作为第二家网贷上市公司登陆纽交所,到如今面临退市危机。是否后悔上市的决定?王征宇:

上市主要完成几个目标。一是,通过上市获得资金,因为我们的业务需要投入。二是,通过上市提高我们公司的管理标准,上市就是把一切放在“聚光灯下,必须符合上市公司的各项规范。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我们公司选择上市的道路,在非常严格的环境下接受最严格的拷问,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义务,这里面不存在后悔的问题。

我们要担心的问题就是我们上市以后,股价表现不好,让股东蒙受了损失。作为公司的创始人,我认为股东蒙受的巨大的损失这件事情我们是有责任的,希望能够有时间来纠正这个问题,来改过我们以前的一些做法。

女记:您在对外采访中提到,曾被架空9个月。这是否是上市带来的副作用之一? 王征宇:

这不应该看作是一个副作用。客观地看,一家上市公司需要对股东负责。过去几年公司的经营结果大家是不满意的,无论是股东还是董事会,我认为都应该采取措施。在这种情况下,公司管理层希望有新的管理者来领导公司,我认为这种想法没有错。过去几个月公司管理层有所调整,就是这样的初衷。

至于这些变化是不是帮助公司解决了问题,我觉得这是第二个问题。这种调整以前会发生,今后可能还会发生。从目前来看,我们确实错过了一些机会,错过了最后阶段还能够纠正一些问题的机会。回过头来看,如果我们在成本控制方面,压缩我们大规模作业模式,如果我们严格把控风险,如果我们还有时间,我们应该能够做好调整。

女记:但是对于很多网贷公司而言,上市的价值就不仅仅在于融资,您怎么看上市对于网贷公司的意义?王征宇:

现在整个资本市场对于中国网贷行业的态度、市值中性偏负面,甚至偏于负面。有很多网贷平台上市是“赔钱赚吆喝”,自己找了买家、组织投资方这种“自拉自唱式”上市,达不到融资目的,更多是考虑背书的原因。上市本身并没有错,但是一个行业容纳不了这么多公司,大家都认为上市可以解决问题,从我们自己的经验教训来看的话,上市以后会面临更大压力。

女记:退市风险如何化解?王征宇:

要化解退市风险,必须通过公司未来的发展前景发给投资人信心,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共赢计划”。公司发展中的问题、资本市场的挑战、转型、逾期问题等,我们认为共赢计划是解决上述问题的方案。核心就是让公司投资方、出借人、合作伙伴等几个方面达成一个共识,共享业务转型带来的价值。

这种探索需要兼顾到的问题是空前复杂的,国内并没有先例。有一堆的事情要解释,比如资本市场的股东为什么要拿出自己的利益给出借人,对于出借人公司转型,他们要怎么办等等。

公司转型成功,必须使得方方面面都能共赢。公司转型成功,股东才能获得利益,转型的前提是我们的出借人、合作伙伴能接受这个方案,要不然带着“P2P”标签不利于我们跟监管、金融机构沟通。

现在大家都逐步理解了,对于出借人来说,通过业务转型加速回款,对于公司股东和合作方而言,愿意把未来成长中产生的价值跟大家共享。我们也希望,信而富作为一家老平台,希望探索出行业转型的解决方案。(信而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