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建军的父亲 吉建军:消失的故乡和狗日的城里
鲁迅的《故乡》,又一次读来,感同身受,故乡已经不是我的故乡,物是人非;城里也不是咱的城里,是狗日的城里。
我每年必然要回故乡一趟的,至少一趟,父母尚在,原本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自诩的“傻儒”,应该秉承不远游的古训,却终于没能恪守,而成就了流落异乡漂泊的壮举。如今,我又多了一个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因为不回去的话,是要犯法的。世界上最著名的脑残,也无法想出“不回家看父母违法”这样奇怪的法律,偏叫中国的法律专家和立法机构想出来,更离谱的是竟然被通过了。
我要谈论的重点,并不在这脑残的法律,而在于一个如我一样漂泊的人的一个切身的感受:故乡何来?当我从众多的民工口中得知,故乡或者老家已经不复存在,每年回去,都要问路或者打电话才能找到的时候;当我得知很多人回到家乡发现故乡已然一片废墟的时候;当我了解到很多如我一般漂泊的人的故乡变成一个历史上地名或者村名的时候……故乡,已经成为一段历史,成为一个记忆,成为一个世界上永远不存在的地方了。
我的家乡在渭水河畔,那是一个风景优美、山清水秀、唱起歌剧也不觉得奇怪的地方。然而近几年,这里也成为一片开发的热土了。当然,热土是对于地方财政而言的。过度的开发,已然使这里山裂水涸,烟尘滚滚。附近矗立着的烟囱每每排出浓浓的黑烟,遮天蔽日,表明这家化工厂热闹红火的生意。
当年,我出生的时候,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杏树漫山遍野开着粉色的花,到了麦黄的季节,整个山坡和平原,一片黄灿灿的世界。一直作为贡品享用的本地杏,自清末皇帝下了龙庭,重回百姓口中。个大、核儿小、味甘……这一片近千亩的杏林,吸引着整个华县的人们来这里品尝,盛况空前。
之后,随着一些化工企业的建设,杏树没有了。因为这种果树对于环境的要求太过苛刻,一家化工厂的浓烟和废水,足以毁灭整个杏子产业。杏林风光不再,从此陷入没落,只留下了这个代表着曾经辉煌的名称。
自离乡赴晋读书,对家乡的无法割舍,让我每每想起它,总是千般情愫。那时候的家乡,尚在现实中,与记忆中的相距不远,那份乡愁,是沉甸甸的,精神和现实在假期是可以融合的。如同初恋的人儿一般,你知道她在那里,且没有背叛你的感情,仍然是那个可人的模样,你的内心是充实的。
天空是湛蓝的,没有一点云彩,太阳的光辉,似乎没有经过任何阻挡,完全把光和热撒播在这片大地上。水也是清灵的,搬开山涧溪流的石块,仍然可以见到野生的虾蟹甚至是小鱼。
地表水也是清澈干净的,在炎热的夏天,喝一口刚刚打上的井水,甘甜和冰凉让全身每个毛孔都舒爽起来。打一个冷战,抬头望着如井水般透彻的天空,知道自己是在家乡,多么美妙啊。那一刻,总希望时间永远停驻。
近几年来,家乡变化加速,每次回乡,总是诸多变化,让人目不暇接。而物是人非,更让人心生怅然。如同已经出嫁的初恋,且灰头土脸一副农家妇女的形象,之前的种种美好,在现实中被击得粉碎。每次回去,灰暗的天空使得太阳只留下一点点微弱的光芒,除去和别处颜色不同之外,甚至不能在地上留下影子。
各类工厂依次开工,空气中也出现更多呛人的气味,整个家乡,再也找不见一条清澈的河流。然而,我总是能找到安慰自己的因子,至少,家乡还在,家还在,父母还在。
今年回去,境况又有不同,空气一如既往地差,呼吸起来,怪味不断,地表水已经无法饮用。原本能打出甘甜的井水,如今只能用于洗衣擦地。而最大的变化,莫如到处展开的工程,很多农村都在一夜之间拆迁完毕,农民完成了城市人口的身份转换,只不过,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以此作为代价,而只得到了房子,却无法获得工作。
家乡变了,变得让我无所适从,亦让我感到,家乡已经不是原来的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在我的内心中,早已被他们拆迁了。
没有了家乡,我是否可以认真地做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城里人呢?似乎也无法实现,这里原本就不是我感情和灵魂的归宿,我认为此地,无非是一个谋食甚至不是谋事的地方。没有感情的维系,便无法把这里当成家乡。况且,我并不被这里所接受,这里的人,与家乡是不同的。实在的朋友,有,却也很少,志同道合者,有之,则更少。我常说,城里不是我的城里,是狗日的城里。
家乡已经坍塌或者消失,城里又不是我的城里,精神和灵魂突然之间没有了安放之处,故乡的消失,我们的精神寄托和灵魂徒然被阉割,我诅咒杀死我故乡的人,他们终于要受到惩罚。
我不属于城里,我只属于关中道上的那个小镇,现实中已经消失,却永远存在于我内心深处的小镇。也许,总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不为别的,我只为自己能够给精神和灵魂找到一个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