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孤行电影 段奕宏:一意孤行
相识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当年在中戏,段奕宏是94级表演系学生,郭俊立高他一级,文学系。上学的时候,两人没什么交集;毕业后,段奕宏演戏,老郭写剧本,两人仍然没什么交集。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他们都四十多岁了。郭俊立在圈内赫赫有名,人 称“王牌编剧 ”老郭。段奕宏更不用说,影帝拿过好几个。这些年来,段奕宏合作过的不少编剧是老郭的同班同学,两人自然是熟稔的,但是,谈不上有多么亲密的交情。
2016年左右的老郭,用他自己的话说,正在经历严重的中年危机。生活、事业、感情,都失去方向和动力,一切都没了意义。下意识中他认定,拯救自己的方式,只能是创作一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作品。他决心当导演。
老郭写了好几个剧本,其中一个最为成熟的叫《变脸》,是个悬疑科幻类型片,已经进入筹备阶段。可是,筹着筹着,投资人弃老郭而去,事儿就这么黄了。那段时间里,老郭总是一副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模样,段奕宏见了,便约他出来吃饭,打算劝解一下。
在饭桌上,老郭给段奕宏讲了另一个他想拍成电影的故事:一个几乎溺毙在庸常生活中的中年男人怎样拼命打捞自己......讲故事的老郭眉飞色舞,神采奕奕。段奕宏听着,看着,想起老郭前段日子的萎靡,不由替他开心。饭吃完,故事也讲完了,老郭没说要请段奕宏来演,段奕宏也没说他可以演——他是个谨慎的人,说出话来他一定要负责——但是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
那时候,这部后来被命名为“ 一意孤行 ”的电影还没有名字。反正,段奕宏就这么成了老郭导演处女作的男主角。
戏是反着拍的,影片的后半段段奕宏是个潜水教练,于是,他先魔鬼训练了一段时间,把自己从75公斤减到66公斤,还练出了精美的肌肉。在泰国拍完后半段,大部队拉到重庆拍前半段,段奕宏的身份又成了个西餐厨子,还得胖回去。老郭说,我给你20天——结果才12天,就催着他开拍。段奕宏深感被忽悠了,他也争执,也发脾气,但他理解。为拍戏吃苦是他习以为常的。他还说,新导演的第一部电影,投资有限,他心里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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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意孤行》中,重庆的一场戏,男主角下了班,不想回家,游荡在迷宫一般的街头。他去游戏厅里打游戏,在迪厅里晃悠,经过过街天桥,他莫名其妙地跟小混混撕斗起来。夜色凄迷,灯火凶恶,画面是强烈的,饱满的,但是当段奕宏出现,一切都变得荒谬而茫然。
他不是在表演,而是在散发,他身上那种刻骨铭心的疲惫就像一把很钝的刀子,明晃晃地插入心底。这部电影,段奕宏在镜头的正面,老郭在背面。对于老郭而言,这是他人生某一个节点逃避不得的宣泄和解决。
老郭跟段奕宏说,老段你知道吗?我眼睛老花了。“你眼睛老花了,什么意思?”“我有中年危机,你知道吗?”
但其实段奕宏没有同感。“我没有中年危机 ”,段奕宏说,那些纯粹是表演,“我既然答应给你这种东西,一定要把它做到真实自然,还具有质感”。最初接下这部电影,段奕宏只是纯粹地被老郭的挣扎感所打动,“创作者那种痛苦和兴奋我特别能感受,我看重的就是他对生活的态度,还有他是真的想说一件事情。”
段奕宏和老郭成了常常约饭的朋友,他喜欢老郭的敏感和单纯。在泰国拍摄时的一个休息日,他们一起喝大了,聊起死亡。老郭说,他突然感受到生与死的临界点,段奕宏也给他讲,西藏转山的时候,在高反带来的不省人事中,他有过最美丽的幻觉。
最后,他们有了共识,能够尽心尽力地拍一部电影,做一件事情,这是上天的眷顾。电影完成后,段奕宏说,老郭明朗多了,也豁达多了,他挺高兴。“找我吃饭的时候,他甚至能想起来在路边给我买点水果”。2017年的早春,《一意孤行》终于定剪,开始配乐,混音,等着排档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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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段奕宏以全优成绩从中戏毕业,进入中国国家话剧院。进了剧院,第一部戏是田沁鑫的《生死场》,他演个龙套,台上跑来跑去的群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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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演出,在幕与幕之间的间隙,灯光 暗 场,没 有 人 看 着他表演的时候,他松懈了下来,想着偷个闲。短短十秒钟后,灯亮了,转场,一口气提不上来,他只得顺着那个松懈劲往下演。忽然,他觉得好舒服。他开始想,为什么之前表演得那么用心,我会那么累?我放下来,没觉得在表演,为什么会这么轻松?生活当中这些角色都那么累吗?不会吧?我那么在乎表演,但并没有达到一个正常的身心状态来塑造人物,这种在乎,是不是路走歪了?——在偌大的舞台上,短短十秒钟的黑暗中,段奕宏突然开窍了。
之后的二十年,他成了一名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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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宏选择电影,一向不按牌理出牌,但数目几乎是固定的:一年不超过两部。可是2016年他打破了惯性,拍了三部半。除了《一意孤行》,他还出演了《非凡任务》、《记忆大师》和《暴雪将至》。他说:“我就想试一试在这种状态之下,我是什么样子。”这一年,与段奕宏合作的全部是年轻导演,其中《暴雪将至》是导演董越的处女作。
段奕宏选择电影的不按牌理,在别人眼里是“没有保险系数”。“所谓导演的段位和经验、知名度什么的,我不看重,”段奕宏说,“ 我更看重的是他们那种挣扎感。这个挣扎感对我的创作来说是一个安全系数。四平八稳或者是惯例的审美经验和套路,它不吸引我。作为电影来说,我所能把握的就是那三四个月的创作时间,我力争表达自己的态度,我力争去呈现我所有的可能。”
那年,《暴雪将至》拿到了东京国际电影节的最佳艺术贡献奖,也使段奕宏成为唯一一位拿到两个国际A类电影节影帝的中国男演员(2015年,段奕宏凭借《 烈日灼心》拿到上海国际电影节影帝)。
2018年,段奕宏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除了跟安迪·加西亚合作的《希望岛》,他还接了一部拍给孩子们看的电影,导演来自好莱坞,剧本则是中国原创,在这部电影中,他将出演一个阻挠孩子自由发展的“熊爸爸”。
实际上,最近,段奕宏什么也没拍,一直在休息。别人问他,你怎么还在休息?他会回答,他最长的假期曾长达九个月。
段奕宏身边的人说,在日常生活中,他是一个非常平和,非常好说话的人。在剧组里,他会给工作人员做新疆拉条子吃,还爱给他们起外号。而他本人则是个疯狂的甜品爱好者。段奕宏的口头禅是“不瞒你说—— ”,然后椅子一转,开始絮絮叨叨:“我吃了甜品就要刻苦锻炼,这就是很纠结,我当然也享受锻炼给我减脂或者塑形,可是这个过程好痛苦啊——”他又开着自己长相的玩笑,说着“走气质路线可不是我选的”,那样子诚恳又本分,甚至有点慈祥,完全没有荧幕上他那些角色的轴、狠和阴郁,也颠覆了圈中对他的传闻。
在拍摄现场,段奕宏给人留下的印象经常是“好像老段挺能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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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宏说,其实他也很讨厌自己在创作当中的执念和执着。“我享受的是经历,不是我的状态。经历是什么?经历是去寻找一个人物,或者说寻找一种气质,去呈现一个演员的价值,可是我自己不喜欢我工作时候的那种状态。我们总是看到一些鸡汤,说你苛刻要求自己可以,不能苛刻要求你的合作者,那样你会没朋友,会众叛亲离。
我在创作当中那种要求,对自己的苛刻,势必会对别人造成一种压力。别人会觉得有必要吗?一件事情我们本来可以谈笑风生地说了,你干嘛死气白咧的。
其实我给自己找到的理由就是所谓的减少沟通成本,因为我没有花心思去找另外一种方式。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流露出这种语气,确实让别人很难受,我事后也很后悔给别人带来这种挫伤,尤其是年轻的导演。可是我也很难受,我又会在一种自我谴责的纠结中,可是这种层面的东西又有谁能分得清楚呢?”
今年1月份,段奕宏跟芬兰的一个导演合作,他觉得整个过程愉悦轻松极了。因为有语言障碍,和导演沟通必须通过翻译,而翻译只能提供干货,完全没有措辞,事情就变得简单至极。“我是直给,那个导演也是,完全不用顾及对方高兴不高兴。我觉得这个挺好。我们有时候想的说的太复杂了。”
“别人说老段难搞,我说,对不起,不是我难搞,是创作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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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媒体曾这样评价段奕宏:“观众对他真面目的认识因他演绎的角色而蒙上一层美丽而神秘的面纱。”毕业二十年,段奕宏出演电视连续剧二十余部,电影十余部 ,话剧超过百场......观众记得他的角色,但是看不清他。
很多业内人士还问过段奕宏,将来想不想当导演?段奕宏说,比起完成一个能留得住的作品,我宁可做演员。三四流导演的可能性......我别了,我还是把演员这个职业看得很重的。同时我还在乎我的生活。”
对于生活,段奕宏的要求是“没什么事”。不工作在家呆着,他早上起来,喝杯水,可以不梳头,不洗脸,“ 因为不出门,没人嫌我恶心”。翻翻书,听听音乐,然后,有很多剧本要看。“选择工作,还是要看剧本。”段奕宏说,他看的是剧本,不是人物。“我能想象到的,对我来说都不会构成刺激。我的局限性很大,可是人性的故事是无穷尽的——是的,人要承认自己的局限性。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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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黎晓亮
造型:董江威
撰文:叶三
编辑:FUFU
妆发:周玉/时装助理:Yino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