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音师是干什么的】《调音师》并未告诉你的盲人调音师的真相
有时,我们会遭遇到更让人生气的事。一天,公司传过来一个用户,说是点名让我调的。这是住在东城区的一位女士,她说买的是一台旧琴,是星海108型,大概有十多年没调了。她问我这琴怎么样,我说弹的琴半年调一次,不弹的琴一年调一次。
好多用户不知道钢琴不用也要调,当过了几年或十几年,用户想起调琴,但一般都调不到标准音了。因为当钢琴达到标准音时,张力是十六到二十吨,如果标准音很低,就不能一下调到标准,否则会造成断弦或开胶开裂。弦折了可以换,但如果开胶开裂,就要大修了。她问钢琴不弹为什么跑音,我说因为钢琴张力很大,它是自然跑音的,这是个物理现象。她说她的琴是让一个钢琴老师挑选的,没问题。我说我详细检查后才能告诉她能不能调到标准音。
当我排好时间给她打电话约调琴时,她却说调完了。我赶紧对她说:“对不起,让您等着急了吧?”
而她却说:“我不着急,但我送你一句话,作为盲人,你们生存本来就很困难了,希望你以后做人要诚实。”
我听了就蒙了,我诚恳地问她:您认为我哪里不诚实?
她吞吞吐吐地说:“如果你不会调琴就直说,别说我的琴不好,我请了一个专家,一会儿就调完了。”
我没有解释,说了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我爱人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想哭却哭不出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爱人知道了劝我说,世上什么人都有,别在意别人怎么说,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李老师听说了,也来劝我。我真想不通,我从学调琴之日起就告诫自己绝不能蒙人、骗人,李老师也再三强调信誉的重要性,还说谁要是违反行规,马上吊销他的调律师资格证。我怎么能做人不诚实呢!我无时无刻不在维护盲人调琴的信誉,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指责呢?再说那个女士明明受骗了还引以为荣,十多年不调的琴一会儿就调完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给那种年久失修的琴调音,必须连续调两三遍才能稳定住,机械部分也要整调。她受骗了还不知道,真是可悲!世界上往往有那么一些人,听不得别人说自己的东西不好,甚至自己买的破烂别人也要说是好东西,这是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别人呢?
我一连几天想不通。接着就病了,发烧39℃。
同事们一起来看我,小师妹看见我就哭了。她说前天去宣武区调琴,去之前给用户打电话,用户说钢琴一年多没调。她到了用户家,发现钢琴的标准音低了二百多音分,机械部分也很乱,需要维修。因为公司规定到用户家检查完以后,必须讲清楚钢琴的状态,如需要复杂维修,收费须先与用户讲清楚。
她跟用户说:“钢琴的机械一项整调维修,要加收二十元。”用户同意了。她接着说:“现在钢琴的标准音低了一百九十音分,这可不是一年没调,像是七八年没有调过的。
调一次可达不到标准音,如果调到标准音,会造成钢琴开胶、开裂或是断弦。凭经验这琴不能调到标准音,否则就是毁琴了。”用户听了很生气,说:“调不到标准音,你还调它干什么?我这钢琴每年都调一次,我请的还是一个老师傅。
人家老师傅都没说过这琴不能调到标准音,你说什么呀!年纪轻轻的,说话不诚实!”另一个人说:“既然来了,就让她调吧。”小师妹不知所措,调也不是,不调也不是。这时,又听见用户在屋里说调不到标准音,还调它干什么,还不如劈了当柴烧。
师妹说:“听了这话,我把琴盖装好,跟他说,您还是找那个老调律师吧!从他家出来,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真想不明白,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实事求是地把琴的情况告诉他,可是他却不信。假如我也像他原来用的那个调律师一样,不告诉他琴的真实情况,来了就调,准不准的他肯定听不出来,我既能挣到钱,也不至于挨骂。”
小师弟说:“我更倒霉。前天下午,我去方庄调琴。方庄很大,用户又没说清楚该怎样走。我找了一个半小时,才找到他家。但他开门一看我是个盲人,就不干了。他说你会调琴吗!你们公司怎么能派一个盲人来呢?你给你们公司打电话,换一个看得见的人。我怎样解释他也不信,我只好用他家的电话给公司打了电话。我要离开他家时,他竟然跟我要一元钱电话费。”说到这里,我们大家全笑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用户。
公司开业到现在,我走得太累了。有时我心里也很矛盾,是蒙人、骗人去取得一点儿利益,还是靠着信誉艰难地走下去?有些用户的投诉,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但我还必须耐心解释。
一次,用户投诉说,调律师到他家调音,还要拆琴。我说不拆琴怎么调呀?用户说原来调音,从来没拆过琴,为什么你们公司那样特殊呀?我说不拆琴就能调,那绝对是骗人!因为调音要用扳手拧弦轴,弦轴在钢琴里面,不拆琴是够不到的!
有的用户投诉说,为什么盲人调律师调一次需要一个多小时,看得见的调律师只需要十五分钟。是不是盲人的技术差呀?我告诉用户,按照国际标准,调一台琴需要一小时。钢琴经过半年的变化,需要整调里面的零件,也需要时间,所以调一台琴就要一个多小时了。
我真的很迷惘,有时候某些健全人调琴骗了人,用户倒觉得很好,而我们盲人调律师极力维护自己的信誉,认真对待每一台琴,却遭到用户的怀疑!
李老师说:“你们不论遇到多大的委屈和困难,都不许蒙人骗人,因为你们的信誉直接影响着盲人调琴在中国的推广。”
不过,我们的大多数用户都很支持我们。我们到用户家去调琴,当用户知道我们是盲人,琴又调得不错,就主动帮我们宣传。从开业到现在我们过得很艰难,没有一分钱广告费,都是靠着热心的用户帮我们宣传才得以生存的。
回报社会
一次,一位老用户给我打电话要调琴,还很着急。我问他是琴不好弹了吗,他说不是,是小孩在家养病想弹琴了。我问什么病,他说是白血病。我听了,心直往下沉。我知道这病是不治之症,还要花很多钱。我突然有个想法,我来不及和李老师商量,就对他说:“以后你的钢琴我们免费给你调,我还要去看看你的孩子。”他听了很感动,说你们是残疾人,本来需要我们的帮助,可你们还来帮助我,他说不下去了。
我去了他家,见到了那个孩子,我跟他做了朋友,还把我的经历讲给他听,激励他坚强起来。从此,他的琴我们每次都免费给他调。李老师知道了,说我做得对,作为盲人也应该帮助别人。我们要不是那些热心用户帮我们义务宣传,可能早就倒闭了!所以我们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应该尽可能地回报社会。
盲人的信誉最重要
有时我很担心我的公司职员,真怕他们和一些同行学坏。因为在一次例会上,我师弟说,他的一个朋友,是健全人调律师。有一天下午那个调律师约他出去。我师弟对他说:“我还没调完琴呢。我一天调两台琴,上午一台,下午一台,咱们晚上再去吧。”那个调律师听后笑了,说:“我半天调了四台琴,下午就没事了。你可真傻,对付对付就行了,反正用户也不懂。”
我听了,嘴上说你们不能这样做。心想,这要是接触长了学坏了,会影响公司声誉。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很感欣慰。
有个用户打电话表扬调律师及时上门,解决了钢琴一个键不响的问题。用户说他的孩子要考级,琴键却坏了。调律师上门检查后,出去一个多小时,就拿来零件换好了。我用电脑调出用户记录,上面记录着调律师的操作,发现他换的那个零件好像公司库里没有。
因为我们的资金有限,不可能备齐所有牌子钢琴的零件。我用电脑调出库里的所有零件,确实没有。我很纳闷他是拿什么零件换的,便给这个调律师打电话。真没想到,他说:“我知道库里没有。正好我家的钢琴和用户家的钢琴是同一个牌子的,所以我就回家,把我家的钢琴零件拆了,给用户安上。”他说得轻描淡写。
到了每周一次的例会,我表扬了他,给大家说这事的时候,我流出了高兴的泪。多好的职员啊!他宁愿把自己家一万多元的钢琴拆了,也不愿耽搁用户。他是维护自己的信誉吗?不,他是在维护人伟调琴中心的信誉,他是在维护盲人调律师的信誉呀!我不用担心工作时间长了职员们会投机取巧,公司开业整整三年,我负责质检工作,还从未发现蒙骗用户的事。
有一次公司接到一台演出琴。第二天要演出,头天晚上10点以后才能调。因为之前要用剧场,不能出声音。对方希望我们能谅解。我犹豫了,夜里调琴谁敢呀?可对方一再恳求我。李老师知道了,就说:“既然人家信任,咱们就应该克服困难,我去调。”
晚上,他和一名公司职员去了剧场。没想到这一干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6点多才回家。原来那台三角琴是年久失修,不光要调音,三十七项整调步骤都需要做。中午剧场负责人打来电话,他们找过好多个调律师都不满意,老是觉得弹着别扭,这次调完后,弹着就像新琴一样了。
李老师说:“那台琴咱们必须修好,这是信誉。到后半夜我们都困了,但修琴一点也不能马虎。因为如果一个健全人骗了人,用户以后再换一个调律师就行了。一个盲人调律师骗了人,用户以后就不会再找盲人了。作为一个盲人调律师,绝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儿失误。这不光是代表了自己,也代表了盲人调律师这个群体。”
李老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盲人的信誉最重要。
选自《听见:陈燕的调律人生》,人民文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