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杨姗姗】杨姗姗:老王的村庄

村落不大,看上去并不起眼,有东西和南北两条土路贯穿,沿途散落着一座座红砖瓦房。路边高大的榆树,郁郁葱葱苍翠挺拔。一棵柿子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像是一个个红灯笼般喜庆。大部分房屋的大门都上着锁,门上油漆斑驳,落满灰尘。一望而知,屋主出门了,久未归家。

村子里非常安静。

老王家在村子的东头。除了老人孩子,他是我们在村里遇见的唯一的壮年人。也许因为很少有外人来村里走动,老王见到我们格外高兴,自然而然地就充当起了导游。

老王兄弟三人,他排行老大,两个弟弟现居省城。家里的这栋2000年建起来的二层楼房,属兄弟三家的,不过现在只有老王夫妇和他的父母住在这儿。老王的两个女儿外嫁了,儿子毕业于沈阳工程学院,现在上海打工。老王帮不了儿子别的,一般只问手头紧不紧,需不需要钱。

老王说,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去大城市了,有些是去打工,有些是考上了大学后留在当地工作,还有些是因为婚嫁而远走他乡的。像他这个年纪留在村里种地的很少,没剩几个。

老王自己倒不想出去。他解释说,农村的各样条件都改善了,不比城里生活差,至少空气比城里好。而且在家做事方便,自由自在。两个兄弟都去了外地,身为老大的他就必须留在家干活,一来给父母养老送终,二来要带外孙。老王一共有四个外孙,他的两个女儿都在省城打工,没时间和精力带孩子,都把孩子送回来让父母帮着带。

第三个原因,老王说,我习惯做农活,不想让地荒废了,我喜欢种地。

两个兄弟名下承包的田地,都由老王种,加在一起他耕种了四五十亩。当然,他也要付给弟弟们一点耕地租赁费。

毕竟有几十亩地呢,你一个人种,岂不太辛苦?

不辛苦!老王吸了一口烟说,其实,一年真正在田里干活的时间不多,现在生产已经机械化了,全部都用机器干活,人是不累的。老王不无炫耀地告诉我们,他家里现在没有负担,日子过得轻松惬意。他一个星期要抽一条香烟,一天半斤白酒,每顿自斟自饮二三两,自得其乐,还不误农活。

同车的朋友当年曾经是知青,下放过,可关于农村的记忆这时完全被颠覆了,譬如:水稻是直接在大田里播种,不像过去要起早贪黑地抢农时打秧把、插秧;除草本来也是一项辛苦繁杂的劳动,如今使用除草剂,药到草除。卫生环境与过去亦不可同日而语。

老王家外面的路上,有两座砖瓦结构的厕所,内墙贴的白色瓷砖,安装了抽水马桶,室内干净整洁没有气味。在通向稻田的路边,还摆放了两只一米多高的绿色塑料垃圾桶,桶是乡里统一发放的,与城市街道上的一样。

前方的视野愈加开阔起来。金灿灿的稻田一望无际。水沟里生长着成片秆高叶肥的茭瓜。茭瓜是野生的,村里人家都可以随意来摘取茭白回去炒菜。沟的外边就是稻田了。近处的地是老王的。远处的地,有的是外出打工的人抽空回来种的,收割时大家一起帮忙;更多的则是流转给外乡人,办起了农场。

老王家有一辆手扶拖拉机,还有一台旋耕机。如今讲环保不许焚烧稻秸了,水稻收割后,租用大型旋耕机来把秸秆翻埋到田里做肥料。环保政策有补贴,每亩的租用费40元,国家补助60元。大型机械翻过后,再用家里这台小旋耕机精耕细作一遍。老王算了一笔账,他家种一亩水稻的成本700元,今年一亩地粮食可以卖1500元,每亩净挣800元。

我自己一年在田里挣几万元钱呢!老王脸色灿烂,又不无炫耀了,我的田里还有几十只鸭子。我养的鸭子都是自己吃,不去卖的。今天还杀了两只给女儿带回去。

老王强调他家的鸭子正常长到四个月才宰杀,而外面市场上的鸭子,只养几十天就被催肥卖了。他加重了语气,农村就这些好,虽然挣钱和城里没法比,但吃的鸡鸭鱼肉都绿色环保,蔬菜就更不用说了,日常生活比城里滋润……老王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比较满意。

谈论城市与乡村生活的话题时,老王自始至终都流露着一种情不自禁的自豪感,他说,农村人有事情了才去城里,而现在城里人,有事没事都想到乡下来转转看看。

可是,老王的这个村子在“整村推进”的规划中,很快将要扒掉了。老王给我们普及知识:假如县里要征100亩地,国家有基本农田保护政策,总面积是不允许少的,那边覆盖掉了100亩耕地搞城镇开发,减少了的田亩面积,就要从这边找回来。你看我们整个村庄推掉,能整出多少亩耕地来?

我想了想,对老王说,重新整合一下,你们搬迁到美好乡村的新社区以后,住宿条件会比现在好。

好当然是好,老王转过身望向村里,但在这里住习惯了,搬走后总是会想的。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缕惆怅的神情。

农田进行整合以后,农业生产集约化,你们的收益会更好。朋友宽解他,你也可以常回来看看呀。

看什么呢,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村子了。老王说你们不用安慰我,道理我都懂,说一千道一万,哪个不愿意把日子过得更红火一些?那句话怎么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建设美好乡村,是不是?说着又笑了,脸色重新变得灿烂起来。

他的笑声感染了我们。

后来,在返城的路上,我老是回味着老王的神情:一方面,他故土难舍;另一方面,又对未来的生活怀着新的期许。老王的村庄拆迁之后,将从地图上消失,在可以预期的岁月里,想必老王会坐在美好乡村新居的阳台上,给他可爱的孙子们,讲述许许多多关于这个村庄的温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