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 资金耗尽 债务高筑……戴威还在坚持什么?
界面新闻消息,戴威变了,以往的他面对负面舆论时选择沉默和回避,但现在他开始频繁地发内部信。
2018年的ofo没有太平日子,每个负面新闻的曝出都让人倒计ofo的死期。
在联合创始人里,也传出了和戴威意见相反的声音。某位联合创始人私下透露,自己的意见一直在董事会中被戴威“代表”了,也许一开始不直接做海外市场,ofo的结局还会不一样。
众叛亲离,资金耗尽,债务高筑,戴威还在坚持什么?
很多人在谈论ofo的近况时候,开始莫名地用一种慈悲地心态看着这个年轻的创始人,他们觉得这场闹剧归咎于他的年轻、懵懂、而不善于和资本博弈。
戴威确实年轻,但并不懵懂。
1991年,戴威出生于安徽淮南。
这个90后家境优渥,学生时代又走上了典型的精英路线。父亲戴和根当时是中国中铁执行董事、中国铁路工程总公司董事,做过青藏铁路的工程指挥。2009年,戴威考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先后担任光华管理学院学生会主席和北京大学学生会主席。
他当选学生会主席的过程充满了争议,但无碍于他还是非常熟悉学生会的那一套待人之道。
在老员工秦淮(化名)眼里,他本是一个很亲和的人,很好说话。ofo刚创办的时期,团队不超过10个人——彼时的氛围与其说是公司,不如更像一个学生社团。每周戴威会带着大家一起喝酒撸串,就在学校附近,几个老朋友,花一两百块钱,每次总要尽兴而归。
ofo并不是戴威的第一个创业项目。在创办ofo之前,戴威还尝试了一个学生气质浓厚的创业项目,大致是把学校周边咖啡馆夜间的运营时段承包下来,办了一个可以“刷夜”的咖啡馆,方便北大学生在赶考之前在咖啡馆里考前突击。启动资金是戴威从家里拿的,运营效果还不错,后来因为咖啡馆被老板关闭,项目不得不终止运营。
ofo最早做的是骑行,最初也是基于戴威个人爱好诞生的产品,但这个需求太小众,如果不是在唯猎资本的师兄支持了一把,可能这个项目在诞生的最初就夭折了。
但家境优渥的戴威似乎对现金流的重要性没太大概念。在账户只有100万元的时候,戴威想到的并不是提高效率,开源节流,反而是疯狂地烧钱补贴,给每个用户赠送脉动。他天真的认为,把规模做到了,就理所应当能拿到下一笔融资。
最后的结果是,在公司账面只剩下400元,难以为继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投资人愿意垂青这个项目。
直到经过几次转型,最终成为校园共享单车模式后,ofo才陆续有一些小额的融资进账,但这对于共享单车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虽然年轻,但无所畏惧,戴威身上还是透露着些许狠劲和果敢的,这些特质如果放在一个已经成功运作上市公司的创始人身上或许是加分项,但在现在的戴威身上却成了致命弱点。
一旦看到了锚点就敢想敢做,劲儿上来的时候,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初见业务量起步后,戴威先后找唯猎资本的师兄借了200万至300万,又从其他渠道借了接近300万,背着600万的债务,ofo得以走出北大,进入到北京的其他高校。
很难说这600万的债务有没有让戴威焦虑过,至少员工没有看到过他的焦虑。在员工们眼里,“强大的心脏”也是戴威最大的优点。直至如今,ofo面临着内忧外患,但在戴威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只是“他更加克制了,早睡早起多锻炼,比以前规律多了”,秦淮回忆。
所幸这600万债务并没有背很久。2016年1月的一天,当ofo已经覆盖到五个高校,日订单量达到近两万时,客服姑娘递给了戴威一条金沙江约见的字条。
直到这时,戴威才算真正敲开了资本的大门。
如果让当时23岁的戴威重新选择,也许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朱啸虎。但从当时的局势看,接受金沙江和滴滴,又是对ofo最有利的选择。
被当成是“下一个滴滴”让戴威感觉良好。朱啸虎也尽职尽责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他积极帮戴威做说客,并拉拢到王刚、真格基金,给ofo增加了弹药,此外,还多次对外承担ofo首席发言人的角色,鼓吹共享单车的风口到来。
戴威利用与投资人打交道的机会迅速让自己融入这个圈子。2016年底,某次和投资人开完会回来,戴威拉着创始团队的人谈了一周的“引爆、规模效应、爆炸效应、占领用户心智”……
作为一个刚出校园的90后,在这些商业和资本市场里久经沙场的老手面前,戴威尽力得把自己扮演得稳重、成熟,并且保证自己独立的决策权。
谨慎和独立,但又缺乏经验。让他在ofo早期错失了一个关键的机会。在另一个ofo早期员工的说法中,后来他们复盘,如果当时戴威接受投资人的意见,及时让小黄车进入城市扩张,也许就没有后来和摩拜胶着的竞争了。
曾主导投资滴滴的腾讯投资合伙人夏荛有意投资ofo,当时他劝说ofo入城,但被戴威一口回绝。戴威认为腾讯心不诚,对ofo还有太多顾虑。适逢当时经纬也在追着投资ofo,戴威有些飘飘然,最后的结论是,“要不然腾讯C轮再投吧,让经纬先进我们的B轮。”
一个月后,腾讯参与了摩拜的C轮投资。而错过了进城的最佳时机,是戴威2016年最遗憾的事情。他后来反省,自己还停留在舒适区,认为“校园是ofo最擅长的地方,如果两年时间能把2000个大学做完就不错了。”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戴威都把程维当作自己的兄长,就跟那些联合创始人把戴威当作自己的大哥一样,互相称兄道弟。两个人见面,戴威经常在程维办公室一谈就是几个小时。
但你会发现,程维几乎很少对外谈到他对戴威的看法。
或许,在程维的眼里,ofo和滴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家公司,ofo所做的只是滴滴平台众多业务之一,而眼下这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年轻人,和自己也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八年时间,也正好是程维在阿里中供铁军摸爬滚打的时间。戴威和程维之间的差距又何止八年。
在外人眼里,戴威与程维也没有太多共同点。
“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一个是小镇青年凤凰男;一个没上过一天班,一个干了八年的阿里中供铁军,他们哪里一样了?他们哪里都不一样”,一位在ofo早期团队的高层如此评价,“戴威把程维看作兄弟,程维只把和戴威的关系看作父子。”
从2016年9月开始至2017年7月,ofo接连接受了三轮来自滴滴参与的投资,滴滴在ofo的占股比例不断攀升至30%以上,当然,ofo的估值也在不断翻升。
ofo彻底变了,变得更大,变成了和摩拜不相上下的共享单车巨头。在这资本追逐着的风暴中心,戴威也变了,这种改变来得身不由己,甚至自己无法察觉。
戴威变得激进了。
2016年冬天,战事变得汹涌。戴威每次和投资人们开完会回来,就会制定一批新的KPI和方向,一次比一次激进。
早期的ofo员工和界面新闻记者表示,他们甚至怀疑戴威与投资人签了对赌协议,需要他们尽早拿到市场份额第一。
时间拨到2017年7月,ofo已经进行了7亿美元巨额的E轮融资。程维在此时提醒戴威,这个级别的融资以后一定要引入国际资本,一方面有利于未来上市,另一方面只有这一类资本规模足够庞大能够继续为ofo注入充沛的资金。
滴滴也是这么做的。滴滴在D轮融资后引入了DST和淡马锡,和快的合并后接受了来自coatue management、苹果和软银的投资,股东多元,实力强大。
在这个时间节点下,程维介绍了孙正义给戴威认识。程维告诉戴威,如果软银能够投资ofo,ofo可以更快地结束这场单车大战,在和摩拜的竞争中取得绝对性的优势。
戴威也的确见到了孙正义。一位接近当时事件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孙正义当场就签了投资意向书,但是这个投资意向书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在11月份之前,ofo要达成3000万日单量的成绩。
此行让戴威信心大增,并对程维更加言听计从。
为了能够尽快达成的和软银之间3000万日单量的约定,滴滴方面给戴威的建议是:烧钱,提高投放量。“他们让我们只管大量弄车,做市场。”一位前ofo市场方面有关员工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在滴滴的建议下,ofo又进行了一次非常疯狂地投放和扩张。
疯狂到什么程度?ofo花了2000万元给一个卫星冠名,1000万元请鹿晗做代言人,甚至给一家媒体做了一年3000万元的广告投放。那是ofo最不差钱的时候,小黄车的广告几乎席卷了北上广的地铁站和公交站牌。
骑行的费用方面,为了和摩拜能够尽快地分出高下,ofo先后推出了1元月卡等优惠,甚至可以让用户免费骑车,率先掀起了价格战。
钱被烧得很快,而在ofo所描述的立场中,程维也为滴滴留了后手。
尽管软银已经签了投资协议,但按照惯例,新的投资协议需要所有的股东核对过新的条款再一一签字,但当投资协议到了滴滴手上,这一笔却迟迟不签。
一开始滴滴给的回应是,要下放高管到ofo,帮助其理顺公司的管理和业务。理由是目前传出不少ofo腐败的消息,一旦国际资本进入,对公司内部的管理就会有更高的要求。滴滴有并购过国际企业的经验,在这方面能够帮助戴威。
2017年上半年开始,ofo内部贪腐的情况确实也被先后曝光。当时的ofo人数已经增长到数千人,每天都有无数新的项目正在同时进行,管理经验不足的戴威已感到有些许吃力。
一位ofo的老员工曾经在BAT工作,刚来ofo的时候,他被报销和申请预算的“极简”流程所震惊。
一般申请预算买车或者做市场活动,都需要层层报批,但在ofo这个层级特别简单,那段时间打款也很快,报销毫无难度。这位老员工只能觉得,可能是因为ofo的管理层都是学生,还不懂这些流程和制度的重要性。
流程的不完善催生了巨大的灰色空间。有的城市主管用自己的朋友做供应商,把破车重组当作新车采购进来收取回扣。
据一位ofo高管层内部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滴滴当时给出的建议是派驻高管来ofo,帮助ofo跑通工作的流程制度,管理贪腐,帮助ofo能够以更健康的制度,更好的成绩,来赢得软银的巨额投资。
戴威答应了滴滴的要求。2017年7月,滴滴系三位高管进驻ofo,原滴滴品质出行事业群总经理付强出任ofo执行总裁,原滴滴开放平台负责人南山和滴滴财务总监Leslie Liu将分管ofo的市场和财务部门。
在三个重要的位置上,滴滴已紧紧地勒住了ofo的咽喉。
滴滴高层们的空降让原来的团队感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他们的感知要比戴威还要早一些。
“不可否认地是,付强他们加入以后确实加强了公司的各种流程和制度,变得更规范了,但是很多业务的进展也变得非常困难。”ofo的早期员工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渐渐地,戴威感觉到自己开始被架空。新的出行项目遭到滴滴的强烈反对,ofo的财政大权也被滴滴牢牢钳制,付强还带来了一些滴滴的员工安插在公司的一些具体运营部门上。为了软银的钱能到账,戴威忍了。
但到了11月,滴滴还是没有在投资协议上签字,只要有一个股东没有认可这个协议,新的融资就不会进来。滴滴给出了第二个方案,要高管的人事任免权。
此时,戴威才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大意。他的底线被挑战了,滴滴此举,在他看来是要吃掉ofo。
滴滴并不承认所谓“程维的后手”,对具体情况也未有回应。但无论如何,对于ofo来说,最宝贵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2017年中的大规模投放和扩张已经结束,许多供应商等待结货款,没有新的融资意味着现金流迅速吃紧。
为了争取软银的投资,戴威曾三次自己飞到美国去找孙正义,希望避开滴滴的交流,软银可以投资自己,但软银的决定并没有因为戴威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ofo缺钱了,戴威也随即做出调整。2017年9月开始,ofo就开始停止盲目扩张和投放,希望能够节约成本,主要体现在所有的KPI上面。
同一时间,行业内鼓吹共享单车合并的舆论也适时蔓延开来。最早给戴威抛出橄榄枝的朱啸虎,开始在各个公开论坛鼓吹共享单车只有合并才能够盈利的论断。
早先他可不是这样说的,“90天共享单车的战争就会结束”也曾是朱啸虎在此行业的名言。
戴威也开始频繁约见同行,无论是摩拜还是小蓝单车,基本上能谈的都谈过了。
根据财经此前的报道,当时在美团收购摩拜之前,滴滴也曾提供给摩拜一个方案,就是与ofo合并。但滴滴提出的要求是拥有合并后公司的绝对控制权,并让ofo的创始团队出局。
这件事情完全触犯了戴威的底线。
戴威和滴滴的完全决裂,来自于2017年11月戴威直接对付强直接发飙,“滴滴的人都给我离开ofo。”
整个在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让当时在场的ofo员工觉得更可怕的是,第二天很多他们以为与滴滴无关的同事,也都像约好了一样没有出现。
更糟糕的是,ofo的各个城市负责人和关键岗位的负责人开始接二连三地收到电话,内容都一样,“你原来的工资多少,给你两倍来滴滴吧。”
同月份,ofo挪用押金的信息被媒体曝光,爆料人仔细地交代了ofo的资金链状况,其中包括ofo用了超过30亿元的押金支付供应链欠款,以及截止12月1日,ofo的账面现金仅剩3.5亿元。
次月,滴滴宣布收购小蓝单车,同时滴滴自有共享单车品牌“青桔”在成都上线,以及滴滴共享单车平台也同时上线。
蚂蚁金服曾在2017年4月投资过ofo,但双方的合作也不甚愉快。蚂蚁金服的出发点是希望通过ofo在多个城市的交易量来激活支付宝的渠道下沉范围,但由于支付宝内可以直接实现ofo的扫码骑车,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ofo自身的流量。
但面对滴滴的咄咄逼人,戴威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只有阿里有出手拯救ofo的理由。一方面,阿里不希望自己的话语权被过分削弱,一方面对于滴滴和快的最后的合并结局,阿里一直耿耿于怀。
阿里巴巴和戴威双方存在共同利益,促使戴威增加了巨大的信心。于是阿里巴巴在2017年12月出手1.2亿美金买了朱啸虎手中的老股。见合并无望,朱啸虎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当时看起来收益最大的退出方案。
但滴滴不会轻易放入这样一个庞大的竞争者进入出行行业。根据36氪报道,当时滴滴出资0.27亿美金也买了一定数量的朱啸虎股份,主要是为了让朱啸虎手中的一票否决权不要落入阿里巴巴的手里。
为了争夺更多的资金筹码和滴滴博弈,戴威不惜通过动产抵押方式,先后两次将其资产共享单车作为抵押物,换取了阿里巴巴共计17.7亿元人民币的融资,折合美元约2.8亿。
紧接着,阿里巴巴领投了ofo E2-1轮融资8.66亿美元,跟投的股东里面不再出现滴滴。此次融资后,ofo的董事会中共9席,创始团队5席,滴滴2席,蚂蚁金服1席,其他投资人1席。
2018年4月4日,美团成功收购摩拜的消息弥漫开来,迫使程维又重新和戴威坐下进行了一次谈判。
美团上线打车平台,滴滴上线外卖平台,彼此开始对对方的主营业务领域进行猛烈地攻击。无论是处于防御还是进攻,滴滴吞并ofo都是必要之举——滴滴之前收购的小蓝单车市场份额远不及摩拜,而青桔作为新品牌也没有在一线城市的投放权。
程维提出了退让一步的条件,戴威可以留下来,但是要去做单车的出海业务。但戴威当天下午提出的要求是要做ofo的董事长,并且保留创始团队。彼此之间的要求差异过高,戴威摔门而去。
在这次谈判之前,戴威接受采访时候曾坦言,人不能太轴,合并也并非不能考虑。但最后人们看到的结果却完全相反。一位ofo高层的解释是,“实际上ofo内部从来没有否认过并购这个选项,但问题在于滴滴给出的方案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再后来,事情陷入僵局。由于新的资金一直没有办法进来,也无法接受滴滴给出的并购条件,ofo开始先后爆出资金短缺问题:供应商上门讨债,用户发现押金难以提取,裁员开始逐步被执行下去。
那段时间办公室的人很少见到戴威,实际上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躲在公司附近的茶楼里办公。
讨债的人也越来越多。不仅有身穿黑衣的讨债人,甚至有人推着坐着轮椅的老人就去了办公室,叫嚣着不还钱就睡在那里。
今年八月,是戴威和滴滴的最后一次谈判。接近当时谈判的人表示,今年八月的那次本来双方已经就估值、控制权等达成共识,并已经进行到现场签字的阶段。
“结果当天滴滴派了一个级别非常低的普通员工来现场代表滴滴,还迟到,到了以后说现在滴滴因为顺风车的事情处于内忧外患的阶段,无法进行新的收购。”
当时在场的一位核心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实际上滴滴应该是想继续压价。随后有人和界面新闻记者爆料称,当时8月份曾在网上疯传的滴滴投资协议就是最终版本,也确有其事。
谈判的另一个参与者阿里也在等待。一位接近阿里的人士表示,阿里一直在等待滴滴新的谈判条件。“要么就是用足够高,能够影响到滴滴财务状况的价格卖掉手里ofo的股份,要么就是以足够低的价格收购ofo然后和哈罗合并,后者给予ofo管理权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一位ofo内部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最后一次谈判把ofo彻底丢到了两个神仙打架的夹缝当中。戴威曾幻想的自己和创始团队占有控制权的并购方案一去不复返了,无论在哪一方,结局都是一样,ofo变成一枚弃子。
无论自己手上的实际股份还有多少,负债累累的戴威已经彻底失去了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