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讨论 《生查子》: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景祐元年(1034)三月,欧阳修在西京洛阳的推官任职到期,等待下一个任命。五月份,他硬着头皮,来京城汴梁拜见老上司王曙。王曙去年被召入朝,为检校太傅、枢密使,权力跟宰相差不多。老头儿人真不错,欧阳修曾经话戳他心尖子,怼得他下不来台,伤心又伤面儿,他却视欧阳修为人才,不计前嫌,"荐召试学士院"。闰六月,欧阳修通过了考试,被授宣德郎、充馆阁校勘。
宋朝初年,建立了崇文院,也就是国家图书馆,收藏史馆、昭文馆和集贤院的书籍。由于缺乏整理,到宋仁宗的时候,崇文院所藏图书已经杂乱无章。这年七月,宋仁宗命翰林学士张观、李淑、宋祁等人校定整理三馆与秘阁藏书,去芜取菁、删去重复、补写校对差漏;而欧阳修则被派去校正条目,讨论撰次,仿照唐代的《开元群书四部录》,编列书目。
胥氏死后,不断有人给欧阳修提亲,他都谢绝了。如果有一个妻子在家里,他所有的放浪形骸都会受到约束。但是自从回到汴梁,修撰《崇文总目》以来,欧阳修突然间一改之前的不靠谱,要把自己修炼成一个正人君子。按照一个文人士大夫的标配,妻子是必备的,于是娶妻再次被提上日程。有人说谏议大夫、毫州知州杨大雅的女儿儒雅文慧,如今待字闺中,不知你可有意否?
欧阳修知道杨大雅这个人。他是端拱二年(989)进士,因为不肯阿附权贵,敢言直谏,二十七年未获升迁。欧阳修回汴梁之前一年,杨大雅已经死于亳州知州任上。欧阳修对杨大雅这样的人物心存敬重,不管杨家小姐长得怎样,即使为了照顾杨大雅遗爱,他也应该娶杨家小姐。
让欧阳修格外惊喜的是,杨氏生得模样可人,性格又温婉贤淑,是一个大家闺秀,还懂得夫妻情调,颇得欧阳修欢心。
不知是欧阳修命太苦还是命太硬,幸福的日子如此短暂!胥氏嫁给他两年去世,杨氏嫁给他一年,也去世了。
转过年来的元宵节,欧阳修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与杨家小姐在花市约会的情形,心中泛出一阵酸涩,写下一首《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去年元夜时",他与杨家小姐同逛花市,大街上热闹非凡,夜晚的花灯通明,仿佛白昼一般。当月儿挂上柳树梢头之时,幸福的人儿开始约会了。而"今年元夜时",眼前景象与去年没有什么两样,月儿依然挂在夜空,花灯仍然明亮如昼,只是幸福的时光已然不再,杨氏与自己已然阴阳两个世界。欧阳修用这首《生查子》记录了一个浪漫的夜晚,也记下了他内心深处那永远的痛。"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了数言,言有尽而意无穷。
宋太祖赵匡胤曾经立下誓约,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历代赵家皇帝都比较好地延续了这一传统。文人士大夫们涵养在这样的政治生态里,形成了强烈的入世情怀和敢于表达不同政见的开放态度。景祐三年(1036)五月,权知开封府的范仲淹不满宰相吕夷简把持朝政,培植党羽,向宋仁宗呈上一张"百官图",指出哪个是公正的提拔、哪个是宰相擅用的私人。吕夷简不甘示弱,说范仲淹越职言事,荐引朋党,离间君臣。
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个是京城一把手,两个重量级人物打架,满朝文武都怕血溅到自己身上。宋仁宗想赶紧平息事态,便以范仲淹言辞激烈为由,将他贬知饶州(今江西省鄱阳县)。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一个名叫高若的谏官,在吕夷简面前煽风点火,认为早就该罢黜范仲淹了。
欧阳修看不下去了。他非常敬重范仲淹的人品,早在做洛阳推官时,就曾给素不相识的范仲淹写过一封《上范司谏书》,指责范仲淹当谏官一个多月了,却一条建议也没提。范仲淹非但没有怪罪欧阳修,反而将他视为知己。
义愤之中,欧阳修给高若写了封信,满纸尽是挖苦之语:你太爱惜自己的职位了,总害怕失去靠山;你太顾及自己的高官俸禄了,总害怕对宰相有一丝触犯。这哪里是一个谏官应有的品格?而你竟没有一丝羞愧,反而沾沾自喜去诋毁范仲淹,你这样做,连小人都不如……我不怕因此得罪你,你大可带着这封信到朝廷上去,让皇上判我的罪杀了我!
高若果真拿着这封信告了御状。欧阳修任馆阁校勘,并不是谏官,按宋朝规定,属越权言事。宋仁宗决定让他到夷陵(今湖北宜昌)接受一下再教育。欧阳修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二话不说,就带着母亲郑氏,到夷陵当了个小小县令。
第二年初,有人给他提亲。提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同窗状元王拱辰。普通进士和状元还是有差距的,当年欧阳修娶的是河阳军知府的女儿,王拱辰娶的则是宰相薛奎的女儿。现在,王拱辰听说欧阳修夫人去世了,便将自己的二姨子介绍给他。欧阳修说,那好啊,咱们亲上加亲,不仅是同学,还要做连襟。景祐四年(1037)三月,他娶了薛奎的二女儿,作自己的第三任夫人。
后来,王拱辰的妻子去世了,又娶了薛奎的三女儿,继续做薛家的女婿、欧阳修的连襟。欧阳修写诗调侃他说:"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欧阳修和范仲淹本就惺惺相惜,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夷陵离饶州又不算太远,所以走得更近。一天,范仲淹看《三国志》看痴了,曹操、孙权、刘备机关算尽,只得三分天地,突然觉得十分没劲!便跟欧阳修喝得醉醺醺的,手拉手唱:"人世都无百岁。
少痴騃、老成尫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说人活在世上,少时癫狂无知,老了又瘦弱憔悴,只有中间那一段还好,怎忍心用来追求功名利禄?老范在心头郁积已久的愤懑,总算找到了个宣泄的出口,欧阳修当了一回垃圾情绪收纳桶。
宝元二年(1039),大夏在三川口全歼宋军两部,西北战事吃紧。朝野上下纷纷规劝宋仁宗,赶紧起用范仲淹吧,只有他出手,才能挡住李元昊。宋仁宗是个听人劝吃饱饭的主儿,好好,马上任命范仲淹为天章阁待制,出知永兴军,相当于西北军区副司令。
范仲淹给欧阳修写信,邀请他担任自己的书记官。欧阳修回信说:"昔者之举,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可同其进也。"意思是说,当初我支持你,是钦佩范公您的为人,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因此我可以与你同患难,却不愿与你共富贵。你去做你的总司令,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小县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