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秘书】没当上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的秘书 我不后悔
一位大学毕业生考入同岗同酬身份的我区某街道,刚录取乘车参加军训的路上,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派头。可几个月过后,就见他头扎花头巾自拍,连同揭露机关官场习气且颇有文采的文章发朋友圈。有熟悉他的人说,这孩子一开始自诩怀揣不世之材,颇想大展宏图一番。
可是在机关里做事,远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处处碰壁之后,他万念俱灰,现在早已辞职奔桂林的女友而去。与他同一办公室的同事说:再不走,看他样子差不多快疯了。
还有一位大学生,刚到机关时,自报家门:“鄙人别无长物,唯愿画两笔。”颇有天下文章一石——自己独占若干的样子。可几个月下来,就吃不消。据说重新考入另一机关后,第一时间跟同时录取的同学说:千万别跟人说我是中文系毕业的啊!
在机关做事,不是独行侠天马行空,率性而为不行。所以有人说,再有棱角,到了机关也会被磨成鹅卵石。
过去人常说“计划生育天下第一难”。而我以为,机关做事,最苦莫过操笔杆子。古有笑话,说秀才见丈夫做不出文章,问:“比我生孩子还难吗?”秀才说:“你肚子里有,我肚子里没啊!”把这当笑话看,其实是没有过当秘书。“平日袖口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这与生孩子一样,拼得一死,还可以成仁。但写材料不一样,有时白天开会一整天,中午也没有时间休息,晚上头昏脑涨,晚饭也不想吃,赶紧睡觉。
夜间,尤其是冬日夜间,爬起来,写几行字,揉揉扔了,再写再揉再扔……看着那钟表快速地转动,心急如焚。特别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动笔时才发现还有许多关键材料没有掌握。这时候咋办?总不能深更半夜还打电话扰人清梦吧。可天一亮报社等着用稿,或领导等着交稿。那时刻,真如坠入万丈深渊,而双手略无凭依,想死的心都有了。
万事开头难。终于硬着头皮写好。大清早的赶往领导办公室,交上稿,等着领导给意见。那种等待,如死囚等待判决。
每每想到写作过程的痛苦,我就自然联想起《捕蛇者说》中“号呼而转徙,饿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想到催稿,就想起“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想到等待领导审稿,就想到“吾恂恂而起”;直到领导勉强点头,才有“弛然而卧”“熙熙而乐”,“退而甘食其土之有”的如释重负。有时憋好久才艰难出手的稿子交差合格后,简直如治好了多年的老便秘。
2002至2003年,我在区委文明办当副主任。当时的区委常委、宣传部长李保国要我写一稿子,让他参加市文明办关于攻克“两薄”(文明创建中的薄弱时段、薄弱地点问题)大会发言。我按照市文明办文件罗列的12个方面,流水账一般写了区文明办的做法。李部长一看就摇头,说不要面面俱到,你要拣重点,把我们的亮点写出来。后来按照他的要求,挑了三个重点,果然效果很好。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流水账似的泛泛而谈难以交差,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试试看。可谁知领导的眼睛比群众还雪亮1000倍,李部长的眼睛揉不得沙子。后来李部长升任区委副书记。每次讨论区委全委会(半年一次)或党代会报告,区委办的秘书们都战战兢兢。
记得有一次,一个全委会报告写了三十多页,其中第二部分,谈“三个代表”竟占了12页。总共11个常委,大家都只是挑几个错别字或标点之类象征性地敷衍了事,最后轮到李副书记了,他拿出提前拿到手的报告草稿,从头批到尾,害得几个秘书直冒汗。
李副书记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他能看出问题,而且也敢讲问题(后来才知他是奔着区长位子使劲)。比如,那12页的“三个代表”,他说:“到了我们这一级,就是卷起裤脚干的事,还轮着我们在这大谈形而上?这不是凑字数嘛!”是的,当时连我这个区委常委会秘书都能看到这问题,他能发现不了?
如今在烟墩街道当行政一把手的吴主任,当年也是秘书。记得当年他说过一句:“秘书工作累死人,都说冲着好前程,可谁知道到时候可真有啥好前程呢?”他现在都快奔五的人了,也才熬上个街道主任没多久。
1990年代初,本市新任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到任,想选一位秘书,没啥特别要求,年轻点的就行。当时,两位省委常委的秘书推荐了我。而最后,这一职位却被合肥市某局长的周姓准女婿得了去。
当时许姓市委常委、秘书长看了我发表的厚厚一本杂文、散文剪报,说负面东西多了。其实,一位省委常委的秘书就曾暗示过我,说许秘书长喜欢钞票。只是我当时没有钱,帮我牵线的岳父性子倔,也不愿使银子。
后来不久,就听说这位周秘书经常打着书记旗号整事,临了还总不忘说一句:“不要跟书记说啊。”我当时就知道这小子“不是正经牲口”(安徽巢湖骂人的俗话),手段也太拙劣。
2017年,这位已当上副省长的“周秘书”进了局子。而当年的那位许秘书长,更早就夫妻双双进了局子——判决之前虽然离婚切割,也没能豁免其身为市商务局长的江姓妻子。
我在机关工作了26年,秘书中只碰到过一位张秘书,说遇到大材料就亢奋的。他曾经替一位邓姓乡镇党委书记写“书记讲党课”材料,获得合肥市特等奖。邓书记接待过江总书记来乡视察,其汇报材料中“干部受教育,群众得实惠”一语,就出自张秘书的手笔,后来随着“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传遍全国。邓书记后来也提拔为副处级。
第二年,又有一位乡镇党委书记让我帮着写“书记讲党课”,而且期望值很高,意思是也想弄个全市“特等奖”。我连忙推辞,大有“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惶恐。
这位见材料就亢奋的张秘书,如今官居某县级市一把手市长。就他,当年做区委办秘书时,也有不能免俗的时候。有一阵子,他已经调任某街道党工委书记,可每有大材料,区委吴书记还是招他来操刀;要是遇着更大的材料,区委办秘书还得喊市委政研室的一位主任莅临,俨如做疑难杂症手术一般。
我亲见张秘书有一次坐区委办传达室,等吴书记回来时,得意地向我读他为区委书记起草的稿子——那是接待省长来我区经济调研用的。那五个小标题尤让我印象深刻:牢记一个什么,抓住两个什么,紧扣三个什么,把握四个什么,落实五个什么。我诧异:就算一个什么两个什么三个什么不是硬凑死憋出来的,可逻辑顺序怎么也正好是这样一二三地排列?
如今还有一些人写材料,热衷于排比对仗,好像没有三句排比都不好意思张口。有时甚至不惜“几支队伍顶起来”(我区某次全委会报告为对照硬做的最后一个小标题)硬“顶”。对于这样的材料,我喜欢将其比喻为“刀工好”,但味道如何很难说,营养可能更谈不上。一如医生用书法、诗歌体开药方,却不对症;农人对害虫,不喷农药却尽情洒空气清新剂。
有人问我,可后悔当年没当上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的秘书?我说不后悔。我说的是真话。王熙凤有一句话很准确:“大有大的难处。”合肥有俗话:鱼大网大,“只看他一口吃两个圆子,没看他烫一嘴泡”。
明代《增广贤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干事再出色,如果让上司知道立功心切纯是为着官运飙升,那被打入另册必是早晚的事。机关工作的年轻人,对此可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