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王文牧正 如何评价周宣王?
评价总是涉及私货的,就说说自己的一人之见。
周宣王是在厉王政治引发国人暴动而有共和行政的背景中成为周王的。
一个经历了巨大动荡的政权如何回复到往日的荣光,是摆在周宣王面前的课题。
一个充满结构性矛盾的国家,以及其尚能运转却命悬一线的经济架构,是周宣王解决课题的先决。
他应该是想做些事情的。
其一,首先我们需要体认,周宣王治下的周室,先期阶段基本还是恢复了正常的政治秩序的,其对召公虎、兮甲、仲山甫、程伯休父、虢公、王舅西申公子诚、韩侯、显父、仍叔、张仲等贤臣予以重用,一方面重新团结了贵族、诸侯,另一方面充分激发了他们的治理才能,为扭转国家颓势发挥了积极作用。
其弥合贵族间关系,广进谏言,以善政安抚百姓,同时修建宫殿,重塑王室威严,修缮武器守备,命仲山甫前往齐境筑城,固守东疆,兴畋狩礼乐旧制,在畋猎时吩咐军士不得践踏禾稼,焚毁树木,侵扰民居,获禽尽数献纳,照次给赏,如有私匿,追出重罪。其效文、武、成、康周初遗风,四方诸侯重新入周朝王,王静在成周接受朝拜,周政一时间大有缓和。
其命太史以大篆作《史籀》十五篇,作为太史教授史学童的教材。秦制小篆,李斯所作字帖,皆取材其中。其文字又被称为籀文、籀篆,汉光武时已失传六篇,《陈仓石鼓文》是目前仅存最近于《史籀》的文字。
宣王曾在旱灾时节亲至郊外及宗庙奠酒埋玉,诚心祭祀祷告祈雨,其后六月间果有雨情,旱情得解,仍叔作《云汉》赞美宣王。这一作品,现收于《诗经·大雅》中。这一事,虽无必然的因果,却显然的有益于人望。
其二,军事上,周宣王在内部政局趋稳的基础上积极对外扩大影响,充分发挥各诸侯的力量,稳定边疆。公元前824年,宣王就曾以秦仲为大夫,领兵征伐猃狁。公元前823年,猃狁再次进犯,主力集结在焦获,今陕西省咸阳市泾阳县西北,先头部队抵于泾阳,今泾阳县境,对宗周构成威胁。
尹吉甫受王命领兵出击,以十乘大兵车为先头,日行三十里,在彭衙,今陕西省渭南市白水县东北地区及澄城县一带将猃狁击败,并一路追击至于太原,今甘肃镇原、平凉一带。
后,南仲在朔方筑城,永驻防守。前822年,猃狁攻秦,秦仲战败身亡,宣王亲召秦仲之子其及其兄弟四人,赐兵卒七千,以报父仇。秦其大败西戎,一直追击至今陕西省北部洛水流域,大获全胜,此一战后,猃狁对周廷的实质性威胁大减。宣王大喜,封秦其为西垂大夫,将原属大骆,后为猃狁侵吞的西犬丘之地,赐予秦其。其地,在今甘肃省陇南市礼县境。
淮夷在厉王时代一战后,稍加臣服。前823年,宣王命尹吉甫向淮夷征收布帛、财宝、粮食及力役,并命令通商淮夷时不得扰乱其治安及市场秩序。后,淮夷停止纳贡,并再次反叛,召公领命出征。此战,师寰率领虎臣及齐、杞、莱等国军队,击杀冉、翼、铃、达四敌将,获俘、畜及财物,战果赫赫,淮夷大部由此彻底臣服,唯其最强的徐国,仍有不臣之心。
南仲和太师皇父在太庙整备宗周六师,并与司马程伯休父出征徐国。大军沿淮河一路东进,经过激战,击败徐国。徐国亦臣,于是东南皆定。
也是在这一年的八月,宣王以元老重臣方叔为将,领兵车三千,动用兵力三万六千余人以征讨猃狁为名震慑长期游离于周室职贡体系的楚国,收效显著。楚人向周献编钟,宣王转赐晋侯,并命召公在谢,今河南南阳建设住宅、宫室、宗庙、都邑,开辟土田,命傅御将王舅公子诚的家眷、私臣迁于此地。
宣王亲赴郿,今陕西省宝鸡市眉县为王舅践行,亲赐宝马、玉圭,以封建申国,称申伯,镇抚南方,原姜姓吕国改封申国以西。宣王另在今山西省河津市至运城市万荣县一带封建韩国,称韩侯,镇抚北方;封仲山甫于樊,今西安市长安区东南,称樊伯。
公元前809年,将自己的弟弟友封到郑,今陕西省渭南市华县,称郑伯,为周附。公元前786年,封其子长父于杨,今山西省临汾市洪洞县东南,称杨侯,以大臣逑为辅。
其三,不可否认的是,宣王的锐意,也并非全然的十全十美。其即位伊始,便有我们不可忽略的枝节横生。 元年春天,宣王便有惊人之举——“不籍千亩”。千亩,即是周王室籍田。籍田的意义首先在于生产用于祭祀上帝的粢盛,籍田礼仪本身更蕴含着对于上帝的宗教情感。
此外,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籍田礼仪的存在,是周作为农本国家的形式表达与具化象征。宣王即位,从险些被杀的孤子成为了庞大国家的君主,图强之心勃然,一心集中于显见国力的壮大,对于虚礼保持轻视的态度,不仅废除了籍田礼仪,更彻底废弃了籍田,不再对其进行耕种和管理。
如前所述,宣王废籍田,等于是明确宣告了国家对于农本国家战略的全面放弃,长远来看也就必然会打破固有的社会阶层和利益格局,因此,这一行为引起了贵族的强烈反对,虢公于此曾有谏言,然而未被王静采纳。
万事万物,皆有辩证。王静的进取与征战,扭转了周廷的危局,却也是疲弱国家的最后一次挣扎,战争进一步拖累了经济,军事格局的变化则激发了诸侯政治格局的联动,各方面新的危机不觉已在酝酿和潜伏之中。
这以后,周王朝制度层面的摧毁性打击发生了。
前817年春,鲁侯敖携长子括、少子戏入觐宣王。宣王对戏颇有好感,遂有以其为鲁世子之念。这便触及了周廷维系国家的又一项根本性基础性的制度——宗法制度。仲山甫提出了反对。仲山甫是古公亶父一系之后,素为直谏之臣,早年间曾务农、经商,颇晓民情,也因此曾大胆主持废除了公田制和力役地租,代之以私田制和“什一税”,鼓励开荒,助力工商业发展,为宣王时代的升平发挥了关键性作用,诗经赞其“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
鲁侯一事,仲山甫看到了问题的症结,力谏周王,宣王执意立戏。
同年夏,鲁侯再朝,归国后即去世,谥武,称鲁武侯,今一般统称为鲁武公。鲁武公少子戏立。前807年,鲁武公长子括之子伯御在鲁国附庸曹姓子爵国邾国国君夷父颜的教唆下,联合鲁人及邾军攻杀鲁侯戏,谥之懿,是为鲁懿公。
伯御被国人推举为君。前796年,宣王起兵讨伐鲁国,将鲁侯伯御及邾子夷父颜杀死,称伯御为鲁废公,夷父颜为邾武公,并采纳仲山甫的建议,立鲁懿公弟公子称为君,叔术代为邾子,邾武公子夏父的继承权被剥夺。
周王对于鲁国内政的此一番干预,有违成制更造成了鲁国的内乱,在诸侯间影响极为恶劣,声望大减。自此后,诸侯违制抗命之举多发。同时,这一事件,更是为宣王身陨埋下了伏笔。
看似稳定的边疆经过短暂的平稳期,也开始逐渐松动,此时的周军,则疲态尽显,锋锐不再。前810年,南仲派驹父、高父前往淮夷,各方国、部族尚都奉命迎接来使,进献财物。前797年,宣王攻太原戎,未能克之。宣王时代对外军事行动的转折,于此开始。
前792年,宣王再次出征条戎及夏县西南的奔戎,告北。前789年,宣王在征讨西申时先是获得了一次久违的胜利,后在千亩之战遭遇大败,南阳地区的精锐部队于此役尽失,幸赖其御人造父后人奄父的帮助下才得以突围。西申,在今陕西省榆林市米脂县。
危机四伏的另一个表现,是此一时期,坊间流言四起。前798年,宗周流传有兔子跳跃舞蹈,马化为人的消息。前795年,又流传出马化为狐的消息。甚至甚至有更为直接的“檿弧箕服,实亡周国”的政治谣谶,以表达民间对于宣王晚年屡战屡败的观感。遗憾的是,宣王未能更多思考其背后的意味,而大肆捕杀贩卖弓矢的商贩,着实荒唐。也正是在此际,夏姒姓褒国国主褒姁获罪于周,将族中女子褒姒献于周廷抵罪,宣王以其嫁与其子宫湦。
这一时期另一具有象征意义的事件,是“太原料民”事件。为补充战争兵员及物资,宣王拟在太原地区进行全面的人口清查。樊伯仲山甫提出异议,认为自古以来,君王通过百官所反馈的信息,即可了解人口状况,退而言之,亦应通过籍、蒐等农牧巡猎活动从侧面有策略的进行了解,直接的人口清查,不仅没有必要,且劳民伤财,更为重要的是,会直接暴露王室兵员、物资的短缺以及行政管理的低效。
然而实际上,在经济发展所引发的社会结构急剧变化之中,原有的行政管理确乎已经无法继续运转了,宣王已经意识到,所谓的井田制正在瓦解,原有的人口推算方式已经失去作用,唯有直接的人口清查,才能将隐藏在原有统计数字背后的私田人口与奴隶人口彻底纳入统计口径。
因此,宣王执意推动了直接的人口清查,中间管理层于是被摆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可以认为,国家的行政管理结构就此崩解了。
公元前785年,宣王听信谗言中伤,杀害了忠臣杜伯,同时逼死了杜伯之友大夫左儒。杜国被灭,杜伯之子隰叔奔晋,为士师,并以士为氏,生士蒍,为其后范氏源起。
公元前782年,宣王死于一次政治暗杀。当年邾武公被杀,其美貌妻子遗世,扬言报夫仇者,将以身许。于是,垂涎其美的邾子叔术,精心组织、策划了刺王行动。公元前782年,宣王游猎圃田,今河南省郑州市中牟县。叔术派出的刺客,化妆成杜伯的形象,将宣王射杀后逃逸。周人知其原委,而苦无证据,遂言杜伯着朱衣、拈朱弓、射朱箭,以影射邾子弑君。其后不久,姜王后亦因悲伤过度而亡。
周王静执政的46年,是有周一季,国运最为跌宕的46年,其魄然进取,于国力国势有救危扶败,兴滞补弊之功,一度以中兴之主的形象傲然临于四方,在诸如《云汉》、《嵩高》、《烝民》、《韩奕》、《江汉》、《常武》、《车攻》、《吉日》、《六月》、《采芑》等篇目中备受褒赞,然亦透支了孱弱国体的最后一丝联结,其某些政策的实施直接或客观上将周廷进行统治的制度根基彻底瓦解,其中兴局面遂亦昙花一现,旋即以更大的斜率步入新的倾颓周期。
于是,宣王之后,便是幽王。
也正是自周宣王爱少子戏起,到周庄王追赐杀兄代立的鲁桓侯以册命,从周桓王爱少子所引发的王子克之乱,周庄王重蹈覆辙所引发的王子颓之乱,以至于王子带,庶少乱位,愈演愈烈。权做推想,爱少子之心,盖人之常情,想必非独此二三周王有之,然先前未有明其传位之愿且行之者,显见其宗法制度的约束力能够牢固维持着统治架构的稳定与国家机器的运转,不以某个人的私有意志而转移。
当此之际,则嫡庶宗法渐趋形同虚设,王位继承制度的崩溃显示着统治集团自内而外,自下而上开始瓦解,原有的贵族阶层的集团契约政治开始向贵族阶层的代理人集权政治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