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是什么意思 诗意的人 才配得上这片金色的大地
如果换做是当下其他导演,《红花绿叶》当叫《红男绿女》,主演马思琪也得换做马思纯,配角张静的名字后则要加个“初”字,故事的发生地,必须从宁夏的自然村落搬进繁华都市,可那样一来,就不再是《红花绿叶》了。人类文明的进程推进到公元2019年,新中国电影史也演化到了第70个年头,尽管中国尚有9亿农民,但已经很少有导演会关心土地上的男女,第五代导演刘苗苗,是个例外。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第五代导演及中国电影是带着独特的泥土气息与人文视野走向国际的。陈凯歌的《黄土地》,田壮壮的《猎场扎撒》,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等,都在我们深爱过的土地上“刨食”;张艺谋千禧年之前包括《红高粱》《秋菊打官司》《一个都不能少》在内的一系列扛把子作品,也多为土地赐予的力量。
如果没有当初一代人对土地的深情,就不会有捧走柏林金熊的《红高粱》,也可能不会有第五代导演在国际舞台上的崛起。与此同时,第五代导演也是最后一个关注土地的导演集群。
在第五代导演中,刘苗苗淡出媒体视野多年,现如今很少年轻人会知道,黄金一代的北电78级导演系28星宿中,曾有一位拍出过《马蹄声碎》《杂嘴子》《家丑》等优秀电影的才女。1978年北电恢复招生,曾被法国《电影手册》评为20世纪电影史上100个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之一,在那一届学生中,有两个入学年龄纪录无人能破,一是张艺谋保持的28岁高龄,另一个是刘苗苗保持的16岁低龄。
导演系如今还活跃影坛的男生,无外乎陈凯歌和田壮壮,女生则只有李少红和胡玫,而最近一次关于78级导演系的集体感怀,还是因为今年6月彭小莲的去世。
在电影世界兜兜转转四十载的刘苗苗,这一次回归她熟悉的故土——宁夏回乡,为我们讲述了一对各有隐情的男女,如何猝不及防地被婚姻生活击中的故事。从男方的视角看,古柏身有顽疾,是个自卑的恐婚者,天上掉下来美媳阿西燕,很难说是好事还是祸事。从阿西燕视角看,心仪的人天人永隔,退而求其次“下嫁”古柏,没想到还是个下一秒就可能晕厥的病秧子,这样的姻缘必然是一场人生的冒险。
很难说这是一个与爱情有关的故事,只能说是一个先上车后买票的姻缘际会,在父辈“包办婚姻”的催化下,两条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生平行线突然交织、缠绕,命运也由此关联、并轨。古柏和阿西燕的交集,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星球在浩瀚的宇宙空间中偶遇,从最初可能的碰撞中逼近彼此,然后被彼此微弱的引力捕获,最后形成双星天体相伴走向宇宙未知。全世界的爱情电影都在追求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刘苗苗反过来,希冀天下眷属终成有情人。
影片在节奏和细节把控上表现出了第五代导演的内功。故事并没有商业类型片司空见惯的开合与冲突,人物的情绪也是相当地闷骚,全片如涓涓细流淌过,润物于无声。曾有人评说刘苗苗的电影就像是一串葡萄,故事框架和情节的枝干藏于其间,故事里的事儿、细节及其语言才是一颗颗饱满剔透的葡萄,这个比喻在《红花绿叶》中最得体现。
以古柏对阿西燕的体贴为例,孕期的阿西燕半夜突然想吃葵花籽,古柏二话不说,接连两次出去偷向日葵。第一次镜头里全是令人提心吊胆的细节,结果全身而退;第二次再出,导演不给镜头了,结果带伤而归,至于是摸黑摔的,让人给打的或狗追咬的,导演只字不提,生动细节和留白想象双管齐下。
《红花绿叶》的故事有着哀伤的底色,却被刘苗苗处理得恬淡而唯美。片中人物虽置身于仄僻乡野,但他们身上有着当代都市人业已流失的从容与优雅。你看得没错,此处我用的重点词之一是优雅。在大多数人看来,只有贵族和上流社会才配得上优雅,然而在刘苗苗的镜头下,我们发现了农民身上的优雅。
媒人撮合男女定情的方式是优雅的,回乡人的待客之道是优雅的,阿西燕做起家务和扬起草垛来,也是优雅的。这种优雅显然是女性导演的专利,但它又不是理想化的希冀,而是生活化的,深入生活细节且坚实可信的,亲和中,有种令人向往的美感。
我不仅在片中人物身上看到了优雅,还看到了含蓄而诗意的美好。古柏本决然出走务工,半道又折回去偷看负气回娘家的阿西燕,看着她扬起草垛的美景,他欲罢不能,又放不下自尊,跑到山谷里高喊阿西燕的名字。他的呼喊在沟壑里荡漾,含蓄又深长,这是人类最原始而诗意的情感表达。
而阿西燕气消归来,走过婆娑的树影,一个远景画面,暗示着古柏扑面而来的美好时光,画面镜头是诗意的,古柏的心境也是诗意的。对于钢筋水泥里习惯了电光火石的现代都市人来说,含蓄是不经济的,诗意太过遥远。
《红花绿叶》投资不大,视觉体系简约却并不简单。影片取景集中在秋冬季,远景是被开垦的群山,在冬日的阳光下,层层叠叠的大地如金色波浪,或在移动镜头里翻涌,或在定格镜头里成画,连绵无绝,苍茫辽远。近景多以翻开的泥土为生活背景,农人在土地上劳作、生息,土地是金灿灿的,苞谷是金灿灿的,连干枯的土豆秧和新出的土豆也都是金灿灿的。
影片只有最后一段突降大雪,古柏骑车载着大肚子的阿西燕,雪翻新着大地,雪地里的道路,既是冒险之路,也是新生之路。毋庸置疑,这是一片诗意的土地,只有诗意的人,诗意的情愫,才配得上在如此大地上的耕种、恋爱和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