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南方周末 电视如何做新闻——答《南方周末》记者向阳问
问:张锦力说,目前电视新闻节目使用的还是报纸的形态,你的看法呢? 答:我的看法有所不同。报纸做新闻做得比较成熟了,一是做了这么多年,二是这些年又跟广播电视竞争,这样,它就越来越发达了。电视人一看,哟,做新闻还得跟报纸学嘛。
电视一开始没有新闻,只有娱乐,后来才做新闻。那时候电视新闻是很简单的,叫"撕下来念",一般一条新闻一页纸嘛,念完一条撕一条,完全是念报纸。电视早期都是这样的。不过发展很长时间以后,电视也还是没有脱离报纸那些东西。
没办法,超越不了,报纸又在不断进步,包括报纸杂志化,像你们就是杂志化的报纸。电视也有杂志型节目,美国的《60分钟》是代表,中国是《东方时空》。不是报纸就是杂志,所以电视怎么逃也逃不过报刊,逃不过这一套。
电视人一直不服气,就去努力了,后来总觉得电视有一个东西可能是自己的,那就是画面了,现场吧。其实它这是从电影里找的东西,就是纪录片,或者叫纪实。这个在中国发展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望长城》为代表吧。
当然在这之前就有一些了,实际上还是从吴文光的《流浪北京》开始的,后来主流电视接过这个东西,做了《望长城》。这个片子虽然冗余信息多了点,但电视人比较得意,因为这毕竟是电视,报纸再厉害也体现不了这些零零碎碎,琐碎的现场细节画面。
这样又做了很长时间,包括每天都播出了栏目,就是《生活空间》。这电视人就更得意了,你看,我们可以把这种东西做成每天都播出的栏目嘛,觉得还是不错的。但是后来还是发现不行,这个东西反应不了快速的东西,它很慢,它信息是有但没有量,有质但没有量,它有时候很长,像10来分钟的《生活空间》,没有多少信息量在里面,这样它要传播新闻就受到很多限制了。
纪实是对过去虚假的反拨,它解决不了电视其他的问题。
到了1995年,《北京特快》出现了,它发现电视这个量的问题解决不了,它就想办法解决量的问题。它用"快报"的方式,首先语速加快,然后信息尽量短一点,这样一条一条非常快,感觉不错。
现在《中国娱乐报道》这一套完全是当年积累下来的,王长田、李德来是当年《北京特快》的创办人,还有张锦力。他们都是报人,自然会把办报的经验用到电视上去,这样电视就还是没有逃出报纸那一套。《北京特快》之后又出现了成功的谈话节目,就是96年的《实话实说》。
在这之前已经有很多谈话节目了,但是大家没有意识到听对于电视的重要性这个问题。《实话实说》的个性风格,加上中央台的传播能力,使大家认识到,谈话看起来是广播的,但也是电视的,因为电视是广播的延伸。
本来电视是要突出画面的,但是大家发现电视声音是这么富有表现力,电视画面如果离开了声音就不行了。这时候就发现电视不像电影,电影可以光靠画面,不靠声音,我们看过纯粹没有对话的电影,像纪录片里也是这样子,对话特别少,就靠捕捉的画面,以及画面带来的同期声就解决问题了。
电视要传播信息,这样不行,这就发现了说话,说话就很重要了。电视光向电影学习不行,所以经过"报人电视"这一块后,又回到另外一个,我认为是从谈话电视开始,口语电视开始,它出现了电视的东西了,所以这个严格讲来还是广播的,电视就是广播,广播这个词在英文里就是广播电视的总称嘛。
电视是广播的画面延伸。
广播开始发明时,由于技术上的限制,传送声音,后来技术发展,变成也能够传送图像了。它最前身应该是电报,电报开始连语言也传达不了嘛,只能用符码来解决嘛,用脉冲长短信号,结果后来能够传递人声了,这是电话的功能了,再发展就是广播了。
广播再能够传递图像了就是电视。它们是一脉相承的。把谈话节目、主持人节目当成电视节目的基本形态是比较合理的。但是谈话节目也有些问题,就是比较罗嗦吧,有冗余信息在里面吧,不干净吧,加上中国电视主持人训练又比较少。
暨南大学的黄匡宇先生说,赵忠祥可以继续播新闻。这实际上是有道理的,我们中国好像有个民众的欣赏习惯还是什么的,按说赵忠祥播到老了,继续播下去,搞不好就出来了。美国的、国外的主持人,主播,都是越老越吃香啊,现在有个说法是平均的岁数在43,这是最优秀的时候。
这时积累也差不多了,也不会太老,中年的魅力,实际上我们看到的美国的主持人、CNN的主持人,很多都50多岁60多岁了。
年纪大,自然带有一种权威性,小姑娘播新闻实在使人不相信,老家伙播就好一点。奇怪的是赵忠祥不知怎么搞的自己退出来了。是不是因为中国的电视观众还是希望主持人年轻一点啊漂亮一点啊,这种国情啊。我看到一个史料,世界上第一座电视台英国的BBC,它开始最早的两个主持人播音员都漂亮得不得了,十八九岁,少男少女,非常年轻漂亮,报纸上讲他们像古希腊的美神。
后来我就发了个感慨,我说追求年轻貌美是电视幼稚时期的一种心态。
那时候也不叫主持人,实际上是个司仪,因为他就出来露个像吧,带出下面的节目来。中国的电视79年以前严格说来还没有, 那个时候自然灾害啦、动乱啦,上马又下马啦,很不正常,79年以后才开始有比较像样的电视。
从观众的角度说,那还要晚,85年以后吧,因为那时候买电视机还要凭票、走后门呢,85年以后才出现一定意义上的电视观众。没有观众也就没有电视。不过那时候大家还是围在一起看,到向阳院居委会里去看,到人家家里去看,那时候看电视的感觉还是像看小电影一样的。
真正普及电视机还是88年89年以后,应该说才有现在意义上的电视观众,也就是十年左右的功夫,所以电视和电视观众都是很幼稚的,也包括我们这些研究电视的人,所以中国电视主持人还需要年轻貌美的。
再往下恐怕会发生变化,这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中国人的审美习惯,需要年轻貌美的吧,这里面的原因还需要深入分析。它关系到美学。 日常生活本来是非常平常的,电视本来反映的是平常的东西,但是新闻又不允许这样。
就像《生活空间》一样,把平常的生活拿出来,是不行的,非得从寻常的生活看出不寻常来,就感人了。电视记者他要有这个功夫,所以现在我们看国外的电视节目包括《60分钟》,它就是经常使用一些特写镜头,脸部的大特写,愤怒的眼神啦悲伤的表情啦,你经常看不到全局,只看到个别的人的脸,它想用这个东西构成一定的冲击力,它既是生活本身,从寻常的生活里捕捉来的,但它又产生不寻常的效果,就是通过画面这个电视独有的东西来达到打动人心的效果。
像这些东西,西方电视已经开始做了一些摸索了,而且积累了一些经验,中国电视因为它时间比较短,它传统媒介的影响比较大,电视人自己也在寻求,还没有整出办法来,它毕竟还年轻嘛。
经过了一些阶段,就是文学的、电影的、报纸的这些,开始就是要写好词,文学性强,把画面配上去就行了,像这样的片子在80年代是最多的,像《话说长江》、《话说运河》,一直到《河殇》,是这种片子的顶点,就是把词写好然后插入画面就行了,制作方法甚至是先把解说词灌进去,然后根据词的内容再插入适合的画面,这是文学电视。
接下来就是电影电视、报人电视,像张锦力说的就到此了,恐怕不行,因为就到此了电视还不是自己啊,电视总归要找到自己的路子,所以就有后来的主持人电视。
当然也不就是这一种,还有很多,还有多种方式的融合。比如现在《中国娱乐报道》这样的方式,基本上是《北京特快》的延伸,但是他们在实践的时候增加了很多电视特有的东西。
他们在做《北京特快》的时候,就使用了很多快速变焦画面,看起来像推拉镜头的效果,造成片子的紧张感,这样来配合文字的快速的大信息量。《中国娱乐报道》,现在叫《娱乐现场》了,(笑)尝试了更多的适合电视的方法,值得研究。
所以,电视擅长表现什么,不适合表现什么,现在已经很明白了,往下,就是电视去尝试的问题了。 问:你说到电视更适合传播娱乐资讯,怎么理解这个问题? 答:张锦力是从信息量的角度来说电视节目形态。
电视实际上不仅仅是新闻快报,不仅仅是新闻量的问题。电视传达的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信息,电视不长于这个,电视更多的还是要面对现场,包括电视晚会啦电视剧啊。像电视剧这类东西,我们现在看到的实际上是电影,大多数电视剧是电影,是电影的电视化,真正的电视剧恐怕是一种时事剧吧,是一种直播的,是一种不断地有今天的、同时的东西进来的,甚至是可能跟新闻事件混在一起的东西。
真正的电视剧品格还没出现。
电视的表现力肯定是非常丰富的,我们现在只是刚刚看到,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发掘出来,中国电视还年轻,世界电视也很年轻。世界电视发达国家也就是50年代60年代才开始的,也就是三四十年,报纸搞了几百年了,而且电视在几十年里一直是老大,老大呢就不思进取,它天生带来的一些魅力呢使它进步不大,也就是现在开始互联网出现以后,电视它处在报纸杂志的地位上了,它得跟互联网拼的话,它得更多的改变自己,去发展自己,这时候它的潜力就出来了。
过去我们看到一些苗头,可能以后就会发展起来,可能再过几十年电视会变得跟今天完全不一样,什么现在想不到的东西那时候都出现了。电视现在也开始紧张起来了,因为电视现在连报纸都做不过,本来我们一天天说报纸快了快死啦,但是它没死,它倒发达起来了,现在这一点特别明显,就是报纸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战胜电视了。
《东方时空》直播现场观察 问:你在《东方时空》的直播现场观察,有什么感受吗? 答:我晚上十二点进去,早上八点半出来,看到了他们整个的直播状态,这是最有价值的。
在现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吧。我认为,直播如果起来了以后,那也是电视自己的东西,当然广播也可以这样,但电视出画面,就比广播强,广播比起电视来还是有点残疾吧。
直播这个时候,你们报人都睡了,只剩下印刷过程、发行过程,在报人都睡的时候电视人在工作着,这时候不断地有消息,新华社电讯稿进来,它哪怕就是口播都是很有力的,当然它现在没有完全实现这一点,现在它安全播出第一。
它不能搞太多花招,因为这种日常直播电视台经验都不足,必须把这套班子包括传送都把它搞顺了,搞顺了以后它就可以玩点花活了,包括星期天早晨的《直播中国》,这也是静态直播。
问:它跟《凤凰早班车》比呢? 答:《凤凰早班车》也是直播。这里有个环境问题,中央台这种环境啊,控制比较严,不能出错,不允许直播的随意性。《凤凰早班车》当然也很亲切了,鲁豫的记忆力也不错了,但是它还是比较单调啦,一个人在那儿说着吧,画面也很少。
《东方时空》画面毕竟多一些,四个人在操作,东一个西一个,一会儿一个人说,一会儿几个人说,就复杂些。因为电视在一定程度需要这种状态,人多一点热闹一点像生活嘛。
操作上面,《东方时空》肯定要复杂得多嘛,而且环境控制方面《东方时空》难度也大得多。 问:很多人说《直播中国》录播也可以解决嘛,你怎么看? 答:直播怎么说也比录播强啊,这里面就是意义大于效果,它毕竟是那个时候的平遥、自贡,还有明天的三星堆,它是八点到八点半的那个地方,同时传达给我们的信息。
录播就不是了,录播最多是昨天前天给我们的信息,或者更早的信息,跟我们不是同步的,同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这就是电视的长处,它是能同步传达的东西,这个就是能够把报纸和杂志都盖了的东西,所以这就是在寻求电视自己的方式,它不仅仅包括电视节目的形态也包括它最基本的传播手段,这个是其它传统媒介都不能比的。
当然互联网情况又不一样了,互联网也是直播的,还可以储存的,你可以调看,今后互联网和电视的分工可能一个长于调看,一个长于同步看,互联网是数据库,要看同时的状态大家可能习惯性地去看电视,就像现在大家为什么看报纸看杂志道理是一样的,各种传媒都会存在,只是说谁在某一方面会更强一些,更有长处一些。
经过这些年的摸索,我觉得中国电视还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传递信息的方式,其中一个就是主持人节目的方式。不过一有主持人就要多说话,话多了也不好,而且又说得不好,这跟前面讲的也有关系,就是年轻幼稚,说得不清楚啊浅薄啊,这就发生疑问了,说主持人这种节目方式行不行啊,是电视的嘛?这次我看新版的《东方时空》,它实际上还是坚持了很多最原初的东西,过去这么多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处去寻找,学了半天,最后发现还是国际上的这些基本东西在起作用。
一个就是说话人的电视,一切都在主持人的掌控之下,当然背后有制片人有导演了,给我们观众看到的是出镜记者主持人掌握的这些画面材料,这是一个基本的东西。
还有一个基本的东西,就是新闻本身的,比如说把灾难把异常事件放在头条,我们过去这么多年来习惯把领导人的东西放在头条,虽然它也是重要的东西,显著性的,但是生活中还有很多东西特别是电视它追求看,领导人的活动可看性不强。
报纸可以把领导人放在头条,因为它同时可以展示其它信息,而电视头条就是头条,当时能看到的就是这一条,所以要说不合适的话,电视比报纸更不合适把领导人放在头条。
这样《东方时空》就做了一些很重要的又是基本的尝试,比如说把棉花掺假,瓦斯爆炸放在头条。这种编排造成了新闻价值观的回归,把新闻最基本的东西体现出来了。还有一个是背景材料,这是我们做新闻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南方周末》就有很多东西是背景,包括甚至有背景的专版,"解密",解密就是背景嘛,《南方周末》的报道总是在回溯过去的东西,包括系列报道、连续报道都必须回溯原来的东西,因为每个观众都是从不同的时间切入的,他都需要掌握原来的情况。
这也是新闻的最基本的东西,但是我们这些年都忽略了,很多报道语焉不详,它开了一个会,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开这个会,有些当然不是记者的问题,是政治民主问题,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就把记者的基本东西给毁坏了,记者变成了一条听话的狗,叫你咬几口就咬几口。
《东方时空》回归了一些基本东西,比如说"丰田杯"吧,它也专门作了背景报道。还有就是话题了,所谓话题就是有一个新闻事件做由头,谈天说地,几个主持人一块来说有关的信息。
比如说有一条资讯说到电子宠物,大家就一块来说和这有关的事,还加上一点小小的议论,这就像我们平时的家长里短,是我们日常的生活状态,它完全模拟了再生了我们的生活。电视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翻版,这也属于电视的最基本的东西。
报纸也可以这样搞,但它出来的样子是综合信息,就没有电视那种再造日常生活的状态。报纸由于它符号抽象,它可以制造一些浪漫的调子,可以煽情,在电视上这些东西都是不灵的,倪萍的煽情失败就是个例证。
电视容不得太多的煽情,在整个过程中有一点可以,多了就不行。报纸它这个符号决定了它可以浪漫,电视这个符号实在跟生活太一样了,所以电视它使用跟生活一样的方式来传递信息,这是电视的一个特点。
对中国谈话节目发展的看法 问:《当代工人》你怎么看? 答:《当代工人》不错啊,技术上难度很大,它是在野外的谈话节目,或者是在大车间里,只有几个事先安排好的主讲人,可以用无线话筒,大多数人的发言都是用吊杆话筒采集的。
谁讲话就给谁,这个充分体现了中央台的制作水平,它说自己是国际大台,这个节目说明在技术上是第一流的,确实是厉害,地方台都做不到。它内容上也不错。谈的都是当前的国有企业的重要问题,领导和工人的关系,包括职工在现场直接对厂领导提出问题。
不在演播室录的谈话节目感觉上就是不一样,它体现了电视的可能性,可以传递一切。主持人也不错,长的就像工人,跟所有主持人都不一样,起的作用是组织谈话,或者叫维系谈话,没有什么技巧,不像崔永元还玩点技巧。
问:你对《对话》这个节目的看法? 答:《对话》所选的这些人物他本身就是新闻,我们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了,但是他不如在电视上出来形象,人们要看他的一颦一笑,所以这也是电视的一个长处啊。
但是电视不是说人一上来就行,它还要人的配合,要编导动脑筋,最近他们做的韩寒,就失败了。 就是因为韩寒不配合,对话没形成,最后大家在对话,韩寒不参加对话。
这是一个特例,但是编导在构思的时候,如果更有经验,应该预见到韩寒不配合的问题,因为韩寒一配合就不是韩寒了,那么不配合的情况下怎么使他说话,就要动脑筋了。封钢他们做的《中国热点人物》也请了韩寒,主持人周游跟韩寒对话,这个就非常成功,那就是两个人智力的较量,两个刁钻古怪的人在一起,互相刺激。
对话先安排两个老师说话,先定了调子,韩寒听到了,就不配合了,直到黄思路出来,介绍说她是全面发展的,韩寒就说自己也是全面发展的,什么都会除了数理化不行,这时候就有戏了,应该让他们两个之间继续说下去,少男少女,大人靠边,但是这时候编导、主持人早已丧失了信心,一场可能发生的好戏就这么没了。
问:你对中国谈话节目发展的看法? 答:在中国谈话节目实在是遇到很多环境的限制,包括中国人自己的限制,观众、嘉宾、主持人都有问题,还有包括政治的控制,中国人是比较内向的,环境又不宽松,电视还能使人自律,这样,电视谈话节目就缺少个性,缺少真实,缺少好看的东西,所以我尽管说谈话是电视节目的基本方式,但它在中国目前我不看好它。
希望电视实务者胆子大一些,脑子放开一些,敢于突破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