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芬演讲视频 王利芬:《无问西东》在我心里已获奥斯卡大奖
每一个观众带走的不仅是它的四个故事,还有任由这四个故事被掀开被翻动的每一个在现实中挣扎的灵魂。今天的社会需要更多的艺术品把人们的心底搅动,如同万物的生长需要阳光雨露,灵魂经常翻动如同被漂洗,只有这样才会成就那个珍贵的你,而每一个珍贵的你,一定会:“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
专门去电影院去看《无问西东》,是因为一位爱读书的朋友提及,我问电影怎么样?他深深地点头,眼中流露的是难以言说的认可。于是我走进了电影院,那天是满座。
影片结束时,所有的观众在影片结尾字幕出现时还端坐在那里,以往都是电影放完就有起身离去的观众,少有人把最后的片尾歌听完。这次不同,直到放影间的灯光打亮、“观众朋友,观影已经结束”的广播声响起,人们才如梦方醒。
我注意到从亮灯到观众的起身中间有大约两秒的停顿,这个富有意味的间歇,是所有导演都梦寐以求的瞬间,因为无声的停顿构成了影片的重要部分,它是电影真正的定格,那才真正是一件艺术品的完成。在那个富有意味的两秒后,人们缓缓起身,徐徐出门,前面的一位一直推着随时关闭的门,等我出了门她才松手,生怕我撞着了,这种情形真的已不多见,我真切地感到,这部影片对人们行为举止的改变从走出影院那一刹那就开始了。
二十多年前在北大看电影《甘地》时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情景,那天影片结尾我的眼泪仍然止不住,当我缓过神来准备离开时,发现观众席上还有一位部队来的同学正趴在桌上痛哭,与来看电影时占座的喧闹相比,离场时个个怀抱心事,没有一个人说话,观影的人以最最缓慢的步子离场。那是一部奥斯卡获奖影片,是一部穿过人们心灵的影片。《无问西东》也穿过了我的心灵,我在心里给它评上了奥斯卡大奖。
-《甘地》剧照
对这部影片完全可以找出故事衔接音乐过重过多等等一大堆小问题,但少有人否认它击穿心灵的力量,这个力量来自它为复杂的人生选择找到了一个答案;来自它赋予了这个答案不可思议的能量;来自它完成了对社会暴民和群氓的深刻批判;来自它奏出了属于四个年代的华彩乐章。
第一,四个故事回答了关于人生选择的难题。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是一个文科理科选择的故事。那个年代文科好但不吃香,吴岭澜选了理科但考试分数倒数第一,最后在拷问自己上大学的初心中放大了自己的禀赋,找到了自我。在近一个世纪后的今天,类似这样在世俗观念和真实自我之间的挣扎依然俯拾皆是。
第二个写的是抗战时期西南联大富家子弟沈光耀的故事,沈光耀虽一心想遵从家训,兑现给母亲的承诺,但小男孩被炸弹击中的惨死、母亲绝望的哭声震动了他的内心,最后他瞒着家人偷偷从军。沈光耀当上飞行员后,视部队纪律和生命于不顾为孤儿村的孩子们送粮,教官重重的体罚也没能挡住他要送粮的决心,当同伴们加入他送粮队伍时,他发自内心的欢乐几乎溢出天际,这位优秀的飞行员最后牺牲在抗日的疆场。
在这里,理性的人生规划和家训让位于报效国家、救民于水火的赤子之情。他说,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而是付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第三个故事讲的是三个中学同学一个上了清华,一男一女在医院工作,中医院的男同学为了得到支边的名额,在本已产生好感的女同学王敏佳陷入危机时退缩,因为能支边在那个年代是光荣的并且让人羡慕的;世俗占了上风,真心败下阵来。而另外一个男同学陈鹏则在爱情与事业的发展上让真心占了上风,当他有不好的预感时,毅然放下手中神圣而伟大的工作,奔赴女朋友王敏佳差点绝命惨死的现场。
第四个故事,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人员张果果,拒绝了他上司精明的提醒,继续帮助那个没能成为营销案例的四胞胎家庭;故事结尾中那个淳朴的村妇送的四支毛笔,让这个白领职员收获了一份他不曾想到的感恩,他那张很久看不到笑容的脸上展露出少有的柔和表情。
四个故事中,主角每一次选择的难题各异,但都性命攸关,不论选择前内心有多少冲撞和纠葛,都可以化繁就简,只问真心,无问东西。这样的答案看似简单,但它需要把危险揽在自己身上,世俗抛向后端,它不用逻辑推理,无须精确计算,但是,没有勇气、没有真情、没有善良,你都找不到这个答案。
第二,电影赋予只问真心无问东西这个答案无以复加的能量。四个人物在人生的重要关头都因这个选择既赋能自己,又照耀一方,都具有时间隧道里光束的能量。第一个故事中选择文科的吴岭澜,成为了西南联大的教授,在飞机轰炸的危机当口,因为坚持要等学生们都走了最后才走的师德,让沈光耀这名为国立功的杰出飞行员躲过了一劫,在这里,吴岭澜的生命成为了下一个生命的保障;沈光耀违反部队纪律送粮给孤儿,那孤儿中就有后来成为国家核试验人员的陈鹏,沈光耀无意中为陈鹏的生命进行了空中护航,也正是陈鹏不顾一切的爱情,才救下了王敏佳的性命,陈鹏又把王敏佳的人生一点点照亮,而那个差点成为王敏佳初恋男友的医院同事,在支边前线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两位同伴,他们成了张果果父母的救命恩人,而张果果又是那四个孩子在降生时一个有力的保障。
四个故事历经百年,其间历史灾难深重,浩劫场面惨绝人寰,个人命运的选择与历史纵深处的沟壑交叉撕扯,要么惊心动魄要么生死立现。
而只问真心无问西东的选择,不仅避免了自己人生的放逐,还会神奇地传递和释放不可思议的能量,这种传递貌似巧合,实际上是一种正能量传递的内在必然,它象是奥林匹克运动员手中高高举起不间断的火把,最后点燃的却是我们整个人生的竞技场。
第三,电影用一个鲜活的人物完成了对群氓的无知和愚昧的批判。影片中有一个血淋淋的故事,那就是王敏佳在会议开场前的被批斗。那天把王敏佳推上台的本意只是羞辱她,但由于中学老师的师母在后排高声喊“她勾引我的丈夫!
”这句话,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听到这句话的人群瞬间陷入莫名的愤怒,他们找到了“惩罚一个不道德的女人”的最好的理由,并且迅速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在那个失去理性的时刻,没有一个人会追究事实依据,更不会有人出来唱反调,愤怒之情随着口号的震天响越来越强烈,最后化作了恐怖的暴力,直到那个风华正茂的弱女子几近惨死。
这一幕复活了文革浩劫中各种揪头发捆手臂的批斗场面,它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那样的浩劫并不只是发生在城市,当陈鹏核试验成功回到他孩提的小村时,那间为陈鹏和王敏佳最艰难时遮风挡雨、为他们的爱情作过见证的温暖的小屋,变成了打砸抢之后的废墟,那样一个边陲小村也没能逃过始于大城市的劫难,足见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在中国大地蔓延之广泛和深入。
其实,批斗游街的喜好和蔑视生命尊严的粗暴从未散尽过,他们的执行者就是无数个在高喊“她勾引了我丈夫”的师母们。在很多艺术作品中,群氓的形象是模糊的,喊口号的震天声响和高高地愤怒地举起的手臂都是群体性的,我们看到的多半是让人记不住的麻木的脸和空洞的眼神,但这个形象被《无问西东》那个师母复活了。
这个把自己的丈夫看成了她阶下囚的女人,同样生活在自己构筑的监狱中,那个监狱就是她以死相拼不跟丈夫离婚的原因,因为嫁给读书人后不想背负离婚二字,让人尊敬甚至羡慕,于是她使出全身招术,甚至故意颠倒黑白捏造事实来维护那比空壳还糟糕的婚姻,最后,这个可怜的女人也没能活出她的性命。
群氓往往借大事件发泄个体生活悲催的私怨,他们也常常容易被各种力量驱使,从而成为历次运动的急先锋,在时代滚滚的洪流中常常被填放在历史的各个漩涡之中,他们生活不幸,但同时也是他人悲剧的酿造者,并极容易成为历史浩劫的工具。在科技进步的现代社会,这样的群氓行为常常会以各种变体的方式出现,它是社会发展的顽疾,是中国构建现代社会需要去除的毒瘤。
第四,电影谱写了四个时代的华彩乐章。民国初年的华彩是泰戈尔来清华的演讲,那是一个治学严谨大师备出的年代,泰戈尔并没有出现,但我们在每一个听众脸庞分明读到了他辐散的能量,因为每个听众都“如花朵般焕发生机”,那是一个即使翅膀折了,心也要飞翔年代。
-泰戈尔1924年访华
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是那个年代的华彩乐章,漏雨教室中学生的静听,敌机轰炸盘旋下黄泥沟壑中的简陋课堂,女学生优美的旗袍背影,荒郊野外小提琴别样的柔情,富家子弟冒生命危险为孤儿送粮,视死如归驾驶飞机向敌人冲撞。
文革时期的华彩乐章是陈鹏和王敏佳的爱情,那是劫后余生的触底反弹,在那个边陲小村的矮小木屋里,我们听到了最最洞穿人们泪腺的男女对白,那是一个以生命互托不带任何杂质的以身相许,它的质朴惊艳得观众泪如泉涌,大剂量地冲刷着需要对抗世俗的双眼。
现代社会的华彩乐章出现在拥挤楼群、在让人透不过气的水泥格子间里。四个婴儿安睡的小房间里,张果果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了简陋的图景,画的是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那代表着他在世俗的泥潭中挣扎出的一个透气孔,一个在物质生活和职场的尔虞我诈挤压下简陋的想像力,它与泰戈尔的讲演、西南联大每一幅油画般厚重的课堂、小木屋迸发的凄美的爱情相比显得寒酸和无力。
军阀割据的民国初年有泰戈尔来华启人心智的演讲,被日本侵略的国土上空有青年学子的壮志凌云,文革的批斗声浪中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人与人交往靠“你猜”这样互不信任的社会有一幅彩色的窗画。关于人生,关于家国,关于爱情,关于生存,关于时代的进步与否,关于现代科技与人性,关于古旧与现代,关于大历史下的个体,关于一己心中的社会,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尽在其中。
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后,还有那么多画面盘桓在我们脑际不曾离开,还有那么多细节在我们心底的不断地冲洗,这就是这部电影的力量,每一个观众带走的不仅是它的四个故事,还有任由这四个故事被掀开被翻动的每一个在现实中挣扎的灵魂。今天的社会需要更多的艺术品把人们的心底搅动,如同万物的生长需要阳光雨露,灵魂经常翻动如同被漂洗,只有这样才会成就那个珍贵的你,而每一个珍贵的你,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