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麻雀】屠格涅夫:枯萎了的女人

2019-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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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干渔夫,湿猎人,一副倒霉相."这是法国的一句俗语.我从不喜欢捕鱼,所以对渔夫也不了解,不知道他们在晴天里打渔是什么感受,若是碰到下雨天,浑身湿透了,但又碰巧打了不少鱼,他们的心情是高兴呢,还是糟糕呢,这一点我也不得知.[屠格涅夫麻雀]屠格涅夫:枯萎了的女人但是,我很清楚,下雨天对猎人而言是一场怎样的灾难.我和我的朋友叶尔莫莱就经历过这样的事,那时,我们在别廖夫打松鸡,正好赶上了雨天.那一天雨从清晨便开始下,丝毫没有停住的迹象.我们用尽了招数来躲过这场雨,但还是没有躲得过.我们顶着橡皮

“干渔夫,湿猎人,一副倒霉相。”这是法国的一句俗语。我从不喜欢捕鱼,所以对渔夫也不了解,不知道他们在晴天里打渔是什么感受,若是碰到下雨天,浑身湿透了,但又碰巧打了不少鱼,他们的心情是高兴呢,还是糟糕呢,这一点我也不得知。

【屠格涅夫麻雀】屠格涅夫:枯萎了的女人

但是,我很清楚,下雨天对猎人而言是一场怎样的灾难。我和我的朋友叶尔莫莱就经历过这样的事,那时,我们在别廖夫打松鸡,正好赶上了雨天。那一天雨从清晨便开始下,丝毫没有停住的迹象。我们用尽了招数来躲过这场雨,但还是没有躲得过。

我们顶着橡皮雨披躲到树下,原本以为能少淋点雨,但事实上并没有起到作用,雨水不停地漏进来,还影响到了我射击;刚开始的时候,在树下还能避避雨,但等树叶上的雨水攒多了之后,情况就不妙了,

仿佛每根树枝,每片叶子上的雨水都浇到了我们头上,就像用了漏斗一样;雨水冰凉,先是湿透了领带,之后顺着脊梁往下流。叶尔莫拉伊说得很对,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也莫过如此。

“不行,彼得•彼得罗维奇,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他忍无可忍地喊道,

“我看,今天是打不成猎了。下着雨,狗鼻子失灵了,起不到什么作用;太潮了,枪也不好使了,这鬼天气,真是倒霉透了!”

“现在该怎么办?”我问他。

“再到这儿来?”

听了这些话,我很想问问他,有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带我去。那天,我和叶尔莫拉伊向我母亲的那个田庄出发,千辛万苦才到那儿,看到了田庄,我心想,我们家还有这样的田庄。

田庄里有一间破旧的厢房,没有人住,房屋里十分整洁;我们在那儿住了一晚,还算舒适。次日,我早早就醒了。太阳刚刚升起,天空万里无云。大雨过后,刚升起的朝阳,使天空很亮。

在别人帮我套马车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到厢房旁边的小花园去转了转,这儿曾经是个果园,如今没人管理,荒芜了,就成了小花园,厢房被这花园里郁郁葱葱的草木包围着。

置身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在晴朗蔚蓝的天空下,是多么的畅快啊,云雀在天空上自由地飞翔,用它那银铃般的清脆歌声唱响了华美的乐章。它们的歌声像是带着水汽似的,它们的翅膀上应该也满是露珠。

我摘下帽子,挺起胸膛,大口大口畅快地呼吸着。忽然,我看到有一个养蜂场,位于一个溪谷的斜坡,周围围着的篱笆,溪谷不太深。从这里望去,能看的有一条小路狭窄而弯曲。

我向那虚掩的门里瞧去,里面很幽静,很黑,也很干燥,空气中夹杂着蜂蜜和薄荷好闻的气味。我看到,在棚子角落的床板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体很瘦小,身上盖着被子,我能感觉到被子下的身体很小,这时,我不想再探究,想转身离开了。

“彼得•彼得洛维奇老爷,请您过来。”那声音又说了一遍。声音是从棚子角落的床上发出来的。我走进了棚子,来到床边,向那张床看去,我被吓到了,如果不是我刚才听到喊声,我不会认为床上躺着的是活人。

映入眼帘的,是干瘪的像骷髅一样的脑袋,就像古书中的圣像,呈现出青铜色。鼻子极其狭窄。往下看,是洁白的牙齿,嘴唇小的几乎看不见了。从头巾下钻出几缕头发,散乱地盖在额头上。眼睛勉强能看得出来。

在下巴和被子相接触的地方,有两只青铜色的小手在不断地挪动、摸索着,那小手的手指细的像柴棍一样。我凝神看了看。发现那张脸十分漂亮,一点也不丑陋。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毛骨悚然。他似乎是想挤出笑容,努力蠕动着金属般的脸颊,这种想笑又笑不出表情,使得他的脸部更加狰狞,更加可怕。

“老爷,您不认识我了吗?”这声音轻缓地、略带颤抖地从他嘴里发出来。

“卢克丽娅!”我喊了一声,“真的是你,怎么会呢?”

“是我,老爷,真的是我。我是卢克丽娅。”我被吓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呆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又黑又僵硬的脸,以及那了无生气而又明亮的眼睛,这时,她也在看着我。

真是她?这个干尸一样的女人是卢克丽娅?是我们家奴仆中的第一美人?是那个身材妖娆、性格开朗、舞姿曼妙的女孩?不,这不可能。卢克丽娅是那样的聪慧、惹人喜爱。在我十六岁的时候,还曾经暗恋过她,那时,我们那儿的年轻人都追过她。

“天哪!卢克丽娅,”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样?”

“我遇到些不幸的事,老爷,希望您别因为我的倒霉遭遇而讨厌我、嫌弃我,我这儿没有椅子,您就坐在这小桶上吧,我没法大声说话,你得做近些,不然会听不清我说话。真高兴能见到您,您怎么来到这儿呢?”

“是叶尔莫拉伊带我来的,他是我打猎的朋友。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但我的内脏不对劲,很难受,像是什么裂开了……老爷……我喘口气……休息一下。”卢克丽娅停下来,休息着,她刚才说话的神态令我非常吃惊。她在讲自己的不幸经历时,很愉悦,没有沮丧或是怨天怨地的表情,对于这件事似乎毫无怨言,也不想让别人同情她。

“从那时开始,”歇息了一会儿后,卢克丽娅接着说道,“我便开始逐渐变瘦,变黑,渐渐虚弱了下来,后来,连走路都吃力了,甚至不能走路了,只能躺在床上。由于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很少,身体也就越来越差。您母亲心地很善良,送我去医院看病。

但病情没有丝毫起色。我这病,没有医生知道病名是什么,怎么治病。他们给我胡乱地治疗,例如在我的背上,用烧红的铁烙上烙印,把我放在冰块里冻着,这些方法都没什么效果。最后,我的肢体越来越僵硬……

渐渐地,那些给我治病的人,确信我无法医治了。我是一个残废的人,主人不可能再收留我了……在这儿,我有几个亲戚,于是主人就把我送到这里来。这些年,我就一直这样的活着。”

卢克丽娅再次停了下来,她沉默着,努力地挤出笑容。

“波利亚科夫吗?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痛苦,后来他跟格林诺耶村的一个姑娘结婚了。这个姑娘叫阿格拉费娜。格林诺耶村离这儿不太远,您知道吧?波利亚科夫是个年轻人,尽管他之前很爱我,但也不能总是单身啊。

我已经没有做妻子的资格了。他现在的妻子人不错、非常善良,他们现在已经有孩子了。您母亲给了他自由,现在,他是一个管家,在给邻近的一户人家做事,他现在生活很幸福。”

“那谁来照顾你啊?”

“那里都有好心人,这里也一样,他们没有扔下我不管。再说,我不需要太多照顾。我吃不了什么东西,主要是喝些水,杯子里总是盛着干净的泉水。我有一只手能活动。能够得到杯子。有一个小女孩是孤儿,我很感谢她经常来看我。她刚走,您没看见她吗?

“孤独、难过又能怎么样呢?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非常难过,慢慢的,我习惯了,就撑了过来,什么都放开了,也就就不在乎了;再说,我也不是最倒霉的,有些人比我更不幸呢。”

“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前提是要有风从那些地方吹过来。我为什么要去怨恨上帝啊?有那么多人比我还惨呢。就说这事吧:有些人身体健康,就很容易去做些造孽的事;对我来说,去造孽的可能性太小,罪孽是不会找来的。

“对,是的,我心里想的罪应该不大。”卢克丽娅接着说,“我已经习惯于不去想事了,尤其是过去的那些事。这样我会舒服些,时间也过得快些。”说实话,听了她的这些话,我很是吃惊。

“卢克丽娅,你总是一个人呆着,没人聊天,你怎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那些事呢?难道你总是睡觉?”

我观察着、聆听着周围的事物,我很喜欢这么做。飞来、飘去的麻雀和蝴蝶;小鸡在母鸡妈妈的带领下,啄食面包屑;在屋脊上,鸽子的咕咕叫声;蜂房里,忙碌的蜜蜂拍动翅膀的嗡嗡声。

在前年,有只燕子飞到屋里,建起了小窝,他们就在这儿养育子女,两只燕子飞来飞去,轮班喂着他们的孩子,有时候,小燕子看到燕子从门边擦过,就喳喳乱叫,张着嘴,等吃的。

“我可没打燕子”我赶紧说。

卢克丽娅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是在问我,不好笑吗?我笑了下——为了使她开心。她咬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

“在冬天,我感觉更糟糕,因为黑夜太长了;想点蜡烛,又舍不得,就是点了蜡烛也没什么可做的,我认识字,也很喜欢看书,可这里没有书,即使我有也没法看。

阿列克塞神父曾经拿给我一本历书让我读,可他看我没法读就拿了回去。虽说光线很暗,但不影响听觉,像是蛐蛐的叫声,老鼠抓挠的声音,我都能听到。这时候感觉很不错——转移我注意力,阻止我胡思乱想。”

“有时候我也会祷告,”卢克丽娅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但是我知道的祷告词很有限。再说,我也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我为什么要麻烦上帝他老人家呢?我所要祈求的、需要的东西,上帝怎么会不知道呢?

大约有两分钟的时间,我们沉默无语,我并未试着去打破它,我在小木桶上呆呆地、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个不幸的女人,好像木板一样僵直地躺在我面前的床上,我被她凄惨的状况所影响也僵硬地坐着。

‘看在主的面子上,别查了。’我祈求说。他根本就不听我说的话。把我翻来倒去的折腾着,连我的手、脚都没放过,对它们揉捏不断,‘这么做是为了科学,’他说,‘我是科学家!研究科学的人。’

‘你必须要听我的,’他还说,‘没看到我的勋章吗?我是有功劳的人,是来给你们这类笨蛋治病的,我会尽力帮你治疗。’他折腾了很久之后,说了我的病名,然后就走了,那是个非常奇怪病名。在那个科学家走后,我痛苦了一周,全身的骨头都在痛。

您说我总是一个人待着。不是这样,经常会有人到这儿来看我。我经常静静地待着,不会去打扰别人的生活。有时,那些农户家的女孩会到我这儿来,我们会聊聊天;曾有一个女香客到我这儿来,我们聊了很多,

“卢克丽娅,你知道我这是帮助你,是为你好,既然你不愿意,那就随你吧。”

“老爷的心意我明白,您是好意,但是亲爱的老爷,别人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人要靠自己,要自己站起来才行,您相信吗?有时候很玄妙,在我独自躺着的时候,就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存在,没有任何人,只有我活着,我会陷入这种意识中。”

“这怎么说呢,老爷,我也说不清楚。在这样的事发生之后不久,我就会忘记。出现那种想法的时候,我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很舒服。我弄不清到底是什么。要是有人和我在一起,我就只会觉得自己倒霉、不幸,就不会出现那种美妙的感觉。”

“老爷,您很可怜我,对吧?我看您的样子就知道。”她继续说道,“老爷,您别这样,不要那么可怜我,我是说真的。我说件事你就会知道了:现在,偶尔我还会……您知道以前我是个喜欢玩闹、没有烦恼的人,是吧?就是现在,我还能唱歌呢。”

“对,唱歌,我会唱很多歌,都是一些老歌、占卜歌、圣歌、轮舞歌等。我爱唱歌,也会很多歌曲,以前唱过的歌,到现在还记得。但是舞曲之类的现在就不再唱了,再说,我现在也不适合唱那些歌了。”

“你现在的状况,怎么唱呢?——无声地唱吗?”

“不是的,我偶尔会出声地唱。出声唱的时候,声音很小,但还能听得清。我不是跟您说过有个小女孩总来我这嘛。那小女孩很聪慧。我教会了她四首歌呢,有点无法置信吧?您听一下,我唱给您听。”

她要唱歌!一个病入膏肓,连说话都吃力的人要唱歌,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起来。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这时,那悠长的旋律,甜美的嗓音一声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这歌声我能听得清,真是不容易。

“真丢人,我怎么就是控制不住呢……去年春天,瓦夏•波利亚科夫来看过我之后,我就没再哭过了。我们聊天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可他走了以后,我哭了好一会。女人的泪水就是不值钱啊,我都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泪水。”

“您有手帕吧?老爷,”卢克丽娅继续说道,“您能帮我擦擦吗?您别嫌弃我。”

我慌忙的帮她擦掉了眼泪,把手帕给了她,作为纪念。那是一条白色的、很普通的手帕。开始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要……还说,“我要它有什么用呢?”最后,她用那枯瘦的小手抓住它就不肯放了。

棚子里很昏暗,但我已经习惯了,现在,她的容貌,我能看得很清楚;即使是青铜色脸上那细微的红晕,我也看得见。在她的脸上,我还能看到,往日那些美丽的痕迹——我认为是这样的。

但这梦有一点不好,就是每次我醒来想舒展身体的时候,都会很难过地发现,身体僵硬的像石头一样。给您讲讲我做的梦吧,不知您想不想听?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境中,我站在田野里,四周都是金黄金黄的、熟透了的黑麦。

“四周生长的矢车菊非常大,看着这些转向我的矢车菊,我有了个想法,瓦夏说过要来这儿,我把这些矢车菊采下来给自己编个花冠,然后再干活也不晚。于是我开始采矢车菊,但是刚把它们采到手里就不见了,无论我怎样做,矢车菊还是会消失。

我知道我带不上花冠了。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听到他喊我:‘卢莎!卢莎!……’我想来不及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月亮镰刀当花环戴到头上,月亮镰刀像头巾一样被我戴上了,马上,我发现,身体开始发光,使得四周的麦田都变得很亮。

我们猛地飞了起来,他在前面张开了那巨大的、像海鸥似的翅膀飞翔着,我在后面紧跟着他,看到这种情况,那只狗只能离开了,它没办法再跟着我。这时,我忽然醒悟了过来,原来这只狗就是我的病,它没法跟到天国去,因为那里没有它的位置。”

“我还做过一个梦,也有可能不是梦,只是我的幻想,”她又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也弄不明白。我感觉就是在这个小棚子,我躺在床上,我已去世的父母来到这里,他们什么都不说,就开始弯腰,向我深深地鞠了个躬。看他们这样,我慌忙地问道:‘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啊,为什么向我鞠躬啊?’

‘因为在这世上,你遭受了太多的苦难,这不仅使你自己的灵魂得到解放,也帮我们赎了罪。’他们这才说道。说完,他们又向我鞠躬,之后,他们就不见了。

那时,我看向他们消失的位置,只有一堵墙。我不知道我碰到的什么事,我感到很迷惑,后来,我把这事跟神父说了,问他是不是幻觉,神父说不是幻觉,只有神职人员才会出现幻觉。

经过我身边的人,全都是香客;他们似乎有些不愿意,走得很慢,人们都往同一个方向走着;他们都长得很像,脸全都灰灰的。我看见一个女人,她在拜神的队伍里拐来拐去,前后穿梭着,她的个子很高,比别人高出一头的样子,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俄罗斯人,很是与众不同。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阴沉着,给人一种很独特,很严厉的样子。人们像是很怕她,都在躲着她走;忽然,她转身走向我。她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打量着我;她的眼睛是黄色的,又大又亮,她打量人的时候,眼睛锐利,就像老鹰一样。‘你是谁?’我问她。

对于法国女英雄的传奇故事,以这样的方式传播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到诧异。

我答应了卢克丽娅请求,保证一定会做到,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喊住了我。

“老爷,您还记得吗?”她的眼睛和嘴唇表现出的神情,使我有些异样,“您还记得以前我的辫子是什么样的?以前我的辫子很长,到膝盖那么长呢!这么长的头发……我没办法梳……我犹豫了很久,我这种情况,您也知道……最后,我把它剪了……唉……没事了,老爷,再见了!我不可以再说话了……”

“她不要求什么,而是对自己所拥有的表示感激。怎么评价她呢?应该说,她很安静,对,她是个非常安静的人。也许她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上帝惩罚她到这辈子受苦,”甲长总结说,“这事不是我们该管的。像是指责她什么的,我们不会去指责她,也没必要去那么做。她想做什么就什么吧!”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