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完整版130分钟】你看电影《一代宗师》看到的是什么?

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假期前夜,随手选了《一代宗师》这部片子,看未及半,在沙发上睡去。大概是睡意朦胧间仍觉察该片细节之美,假期第一天,连续看了三遍。我觉得,细节过硬的戏,必是下了大功夫的,如果不细看,枉费了一番心思。

开头一段凌厉的雨中打戏,真看不出是王家卫的手笔,紧接着金楼里的花团锦簇,倒有侯孝贤《海上花》的影子,动作片?文艺片?乍一看两种风格转承生硬,若在影院,恐怕票房不会太好。多看两遍,原来这是一个人的民国武林记忆,从叶问的角度记述民国一代的武林宗师。

据说王家卫为这部片子准备八年,看了一屋子的民国武林史料;演员们为这部片子苦练本派武功三年,饰演八极拳宗师一线天的张震,还拿了个全国武术比赛业余组冠军。硬是把演员整成练家子,于是所有打戏都好看,我这外行都能看出一招一式来。短短两小时,看不出武林跌宕,倒看出大时代背景下的苍凉,还有些许儿女情长。

都说讲故事不是王家卫的长项,大结构散乱,总是欲说还休,其中的代表作就是《东邪西毒》,当年在学校礼堂看得云山雾罩,我的同学杨兔兔悲愤地说“这是个啥啊”。后来《东邪西毒》重出江湖,再看依然是错乱,可是已经释然了:人生本来没多少顺理成章的事,多的是想得不可得,多的是阴差阳错。

这部《一代宗师》在讲故事方面已经向商业作出妥协,可是依然太多留白,让人不能直接看明白。剧中很多人都有故事,都伏着一条线,从观众角度看,不成其为一个故事,但从一个局中人的视角看又是合理的,生活中本来就有许多人擦肩而过,便再无交集,很难有始有终。

片中看起来最违和的就是赵本山和小沈阳了,这两个人出现在片中太让人出戏,我看了三遍之后,依然这么觉得,但并非这两个人物多余。中华武士会是同盟会的组织,兼有暗杀职能,所以八卦门宗师宫老爷子要隐退时提了“老同志”三个字,与赵本山饰演的的大师兄的对话也提了1905年这个年份,其实是大师兄当年替宫老爷子出手杀了日本浪人,从东北逃到广东,成全了宫羽田的名声,也暗示宫二姑娘终究会因为保全宫家的名声而付出大代价。

宫二姑娘只知道她爹没有输过,是天地间的豪杰,可是她不知道这个名声背后,有她师伯用一生逃亡的代价来成全。宫二姑娘为保全宫家的名声,代价就是一生奉独行道,不传艺,不留后,宫家六十四手从此失传。

宫老爷子的境界停留在造时势、做豪杰,宫二的境界停留在保名声、守承诺,她父女都配得起武林宗师的荣誉,做到了“见自己,见天地”,但没有做到“见众生”。叶问大成若缺,虽一生未能再见宫家六十四手,却把咏春传遍天下;一线天海纳百川,收了小沈阳饰演的小混混三江水为徒;这才是“见众生”的境界。

我认为一线天这个人物是宫羽田的延续,他是八极拳宗师,也因为时势参加了蓝衣社这样的组织,暗杀日本人,这部分和宫羽田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他看透了造时势也无力与时代抗衡,所以退出组织逃到香港,开理发店谋生、授徒,从风云际会中安然着陆。

日军侵华的大背景,好像没有明显的血肉冲突,却是一双翻云覆雨手,宫羽田与马三恩断义绝;叶问与宫二约定“万山无阻”因此搁置;宫二与马三两败俱伤,宫羽田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叶问提着别人施舍的剩饭回家,路上遇到日本兵,那一刻,宗师又如何?在时代烈焰下,一切都是时间的灰烬。

佛山沦陷,不但叶问的人生急转直下,武林也不复存在了,咏春和八极拳虽得以流传,武术所承载的精神、文化、信义、规矩也消失殆尽,纯粹为强身健体了。

在此前一个漫长的时代里,武林的规则就是信誓重诺,人们可以为了一个许诺不顾自己的性命,可以为一个约定等上十年八年。西方人所认为的典型的“东方”,其实永远停留在民国年代了,那还是一个有礼义廉耻的中国。后来,中国文化传统被破坏殆尽,一切不再遵循规矩,以后不但武林再无宗师,文化、艺术、思想等等领域,也再无宗师。

从现在这个乱糟糟的社会回望当年,宫二为报父仇而一生信守奉道的承诺,总是令人动容的,是武林最后的风骨。

看这部关于武林的电影,不由地想起宫崎骏的电影,想起《借东西的小人阿里蒂娜》,在这些电影中,“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只是错过了时间。王家卫的爱情模式就是一贯的含蓄、压抑、隐忍不发,最好是不相见,即使相见也不相恋。

有人说叶问心里一直惦念的只是宫家六十四手,我是不信的。“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一约既定,万山无阻”这样的书信往来只为拳法?他为赴东北之约定做的大衣,特意留下的扣子是领子上的那颗,心意昭然,“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这是首情诗啊。

初见时,叶问一谦谦君子,输了一局,却赢了宫二一辈子。时间才是越不过的高山,一个十年,不过又一个十年,当年金楼夜宴如在昨日,她已形容枯槁,他已孑然一身,那个时代不会再回来,未竟之事已成无可弥补之遗憾。

若不是自知时日无多,宫二断不会坦然说“我心里有过你”,若知道是最后一面,叶问也许不会装作若无其事;他握着一枚扣子苦思十年,她又握着苦思十年,他们之间仅此而已,一个避而不谈,一个到此为止。

相识二十年,见过两三面,“你们相识半辈子,实则她不知你,你不知她”。说是人生苦短,情谊却很慢,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慢,人们念念不忘的通常是偶然相遇的那个人。